光阴荏苒,日月如梭。
前朝国事在轻松了几载后复又因准噶尔动乱而变得紧张焦灼起来,皇上日日独宿乾清宫批阅奏章,晨起便往御门听政直至日落月升,倒也无暇顾及后宫女眷。
如此时光便在指缝中悄然溜去,转瞬一年光景虚晃过去,因着不常出入后宫,这一年里得以怀有身孕的独有琳兰一人,说起来这一胎算是她第五子,如此福泽自是羡煞众人去。
头先里是在四月里发觉食欲不振,自己生养多了也是心中有数的,到了五月底才宣太医来瞧,将这喜讯公之于众。
皇上依着妃位的例子给足了封赏,偶得空入永和宫瞧过她几次,左不过是寻常叮嘱她注意起居饮食,小心安胎。
至于婉媃,这整一年的光景里,见着皇上的面不过一双手指便能数过来。
不仅她如此,后宫女眷多得是自年节过后再未见过皇上一面的人。
便说容悦,年节那日因畏寒未列席,至今已有十个月未见过皇上的面了。
她日日伺候在太皇太后身旁,照顾的她无不妥帖恭谨。
自前太医院院判傅卓离奇暴毙后,皇上便指了位居他之下的太医赫舍里保泰替了院判一职。
这赫舍里保泰是仁孝皇后的远亲,算得上半个堂兄,德不配位在宫中侍奉多年,如今能熬到这样的官职自然内心欣喜惶恐两相交织。
他自发觉太皇太后身子不妥后,碍于如今佟氏在前朝的势力,自然晓得明哲保身一词。对着这事儿绝口不提,偶得皇上问起只说一切无虞糊弄着。
容悦见他识相,也未有为难,平日里流水的赏赐也是半分未曾落下。
虽说国事繁忙皇上不常召幸后妃,可这当中还有一曲折事儿可谓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六月初,御前的人口中开始疯传着,皇上有意晋贵人陈卓岚为嫔位。
这样的话传出来自然掀起不小的风波,如今后宫已然有了八嫔,若再增设嫔位岂不要惹朝野非议?
更何况是在准噶尔蠢蠢欲动的档口上。
本以为这事儿是讹传,却不想皇上竟当真向婉媃提及了这事儿。
彼时婉媃全然没有心思再与他周旋,只说他愿意如何便如何,不必来问讯自己的意思。
皇上瞧出了她的不豫,不知是在乎婉媃与自己的情分还是忌惮前朝无休止的议论,这事儿一来二去也便搁浅下来。
论及在这国事百忙中谁人最得帝心圣宠,自是不言而喻。
皇上但凡得了闲暇,便会召卓岚随侍在侧。虽说与婉媃盛宠时相比不过小巫见大巫,但也总算是如今紫禁城中第一得意人了。
她人很是内敛知进退,即便得此荣宠也断不敢忘了规矩,平日里见着比她位份高的嫔妃毕恭毕敬,比她位份低的也是和蔼关切,诸人渐渐将对她的敌意转为了共处,到底也无人再于背后闲话她什么。
只是一点,她得宠至此却至今无孕,倒要人不得不叹一句福薄。
十一月二十七日,冬至。
长春宫自晨起便开始忙碌起来。
常说冬至食饺子,御膳房备下的总没有自己在宫中亲手包出来的称心。
婉媃便邀与她相好的嫔妃共聚一室,更嘱咐宫人们在包饺子时别出心裁,将皇上赏赐的金瓜子添入其中,谁人若吃出金来,便意欲着来年能讨个好彩头。
待热闹了一番后众人欲退去时,殿外内监来报,说是皇上御驾正向着长春宫赶来。
这一语落,满座嫔妃倒是各有各的说辞。
首当其冲要数怀有身孕的琳兰打了个哈欠道:“孕中贪嘴用了这许多水饺,竟也食不出一个含了金瓜子的,当真是臣妾无福了。”她倩笑挥一挥手,托着隆起的小腹便去了。
秀妍见状也道:“若无旁事,臣妾也先行告退。”
而后惠妃玉汶言说到了自己每日礼佛的时辰急着要走,其嫔其木格神色淡淡笑了笑,遂与她搭伴儿一并去了。
望着众人各自离去的背影,婉媃心头一时五味杂陈,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想着初入宫闱时,大家都是变着法子来讨皇上欢心,为着一星半点的宠爱挣得头破血流。今日你害我一分,明日我还你一寸,你来我往毫不示弱乐此不疲。
却不想如今闻听皇上要来,第一个想到的却尽是避之不及。
想至此,婉媃清冷一笑。
是了,旁人还有处可避,那么自己呢?
她对镜自照,云蝉与霜若为她新添妆容,待一切准备妥帖,便迎着漫天飞雪恭谨立在宫门口候着圣驾莅临。
绵密雪花障了眼前的路,遥见金黄色暖脚徐徐而来,一切是那般熟悉,却又陌生的紧。
行在轿前的梁九功当头向婉媃施一礼,而后挥动着手中净鞭肃声道一句‘落’。
他动作熟稔启了轿帘,又取矮凳垫在地上伺候着皇上下轿。
婉媃瞥到一瞥明黄衣角露出,其上龙纹金线密制显得格外刺眼。
她不待皇上落轿站稳,便急着欠下身去福万福礼:“臣妾恭迎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一众宫人乌泱泱聚在门口候着,虽婉媃施礼一并跪了满院。
皇上负手而立,望一望众人,有举目瞧一瞧长春宫的匾额,最后将目光锁在婉媃妆容精致的脸上。
良久,良久。
他伸手扶了婉媃一把,如常道:“朕从前来,你常在殿里候着,自顾自忙着自己的事儿,只等朕自己入内去寻你。如今大雪的天儿,怎地礼数反倒周全起来了?”
婉媃细声回话:“从前臣妾年幼,如今是该懂规矩的年纪了。”
皇上执着她的手有一瞬的凝滞,他目光探向殿内,深吸一口气,很快强笑道:“好香啊。朕来这儿,便想着吃上一碗你制的饺子。上回与你共进膳,算来也有三月了。”
“皇上记得清楚,臣妾已经记不得日子了。”
皇上瞧她低垂着眉眼,也不愿抬眼瞧自己,不免心头有些不快。
“走吧,也别在雪天里站着了,若是冻坏了身子可要惹朕心疼。”
婉媃静静颔首,任皇上牵着她向殿内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