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曼纱扬起,缓缓铺陈弥漫。偶有清风徐徐而过,摇曳烛火映照出人阴晴不定的面容。云蝉将宫灯一盏盏点亮,面上含着几分明媚的笑意走近婉媃。
婉媃拿起银挑子拨弄着炭盆里少数仍燃着的炭,笑着看她:“回来了。”
云蝉上前添了茶水,郑重颔首:“这几日苦了娘娘。”
婉媃探手摸一摸她面颊:“那日打了你,还痛吗?”
云蝉摇头:“见着皇贵妃落得这般下场,奴婢这些痛算得什么?”
婉媃不接她的话,又问:“白长卿歇下了?”
“本是要一并来同娘娘请安的,却被皇上急招了去。说是......要问明那日皇贵妃出首他与承乾宫宫女私通的事儿可有冤情。”
婉媃搭了云蝉的手一把,含笑道:“这般事了,本宫会求了皇上复白长卿太医职位。他是有才之人,本宫一味将他困在身旁,是埋没了他。”
云蝉陡然一惊,连忙躬身下拜:“奴婢多谢娘娘大恩。他日日困在宫中踌躇不得志,奴婢瞧着人日渐憔悴,实在心疼。”
“你放心,往后再无人可伤着你们。”婉媃将云蝉扶起,意味深长道:“本宫总算可以护住你们周全,从今日起,任凭佟氏在前朝势力有多大,攀扯上这么些条人命又亲口认罪,皇上恕不得她。”
婉媃瞧一眼窗外暗不见五指的天,遽然起身吩咐道:“胤䄉送去了太后宫中,明日一早去将他接回来罢。一日不见他本宫便想念的紧。左右现下无事,陪本宫往永和宫坐一坐吧。”
来时胤禵正闹的厉害,远远儿在宫门口便能听见孩童歇斯底里的哭啼声。
琳兰见是婉媃来欣喜极了,忙将怀中的胤禵交给乳母抱着,道:“日间的事儿我都听说了,只是胤禵实在闹腾,腾不开身去寻姐姐。”
婉媃自顾做下,扬手指一指孩子笑道:“先哄着罢,仔细哭坏了嗓子。”
琳兰抱着胤禵哄了一会儿,目光却不住凝在婉媃略有苍白的面色上,关切问道:“这是欢喜事儿,姐姐怎瞧着不痛快?”
婉媃身子松懒半靠在暖座上,信手取过一锦缎竹叶连心的小褥披在身上,神色倦怠:“今日皇上盛怒,连掴了佟氏十数耳光,丝毫不余情面。许是被佟氏最后为内监压走时候的模样吓住了吧,她满脸污血滴在长春宫地上,人嗓尖儿发出如同老鸦一般凄厉的笑声,实在瘆得慌。”
琳兰轻轻拍打着胤禵的后背哄他入睡,语调轻缓笑道:“她行不义之事,早该料到会有这一日。”
不多时见胤禵停了哭闹,这才安心将孩子交给乳母带下去歇着:“不怪我说姐姐一句,这样的事儿如何连我也要瞒着,叫我好一番担心。”
婉媃摇摇头:“这宫中佟氏布下不少眼线,若是咱们不将戏做足她如何会轻易入了死局?”
“姐姐一早便猜到了太皇太后的死同她有关,这才任她如此?”
婉媃静默半晌,想起一年前已知那止痛之药存了毒性却不言语,任着容悦戕害于太皇太后,一时不免自责。
“我不过是觉着蹊跷罢了。后来她寻云蝉,以万金之数及白长卿性命要挟要她出首我,我才笃定这事儿与她脱不了干系。”
终于,她还是未对琳兰说出实情。
这样的事儿,本也是杀头的死罪,自然少一人知晓,便多一分安然。
琳兰莲步移到暖座旁坐下,执手婉媃目光渐婆娑:“无论如何,咱们总算替自己的孩子报仇了。”
婉媃轻轻揉着额头,不自觉叹了口气,道:“琳兰,旁事她都肯认下,偏胤祚与蕴皙的死,她矢口否认。”
琳兰口中一嗤,满是嫌恶:“不是她还会有谁?”
“若是她,在我行刑最后一刻她怎会不认?相处二十载,又曾最贴心,她那性子我最清楚明白,今日她只当是耀武扬威来向我诀别,那时候,她不会说假话。”
婉媃说着,取过案边的热茶进了一口,沉缓一口气:“可细想也是,正如你所言,若不是她还会有谁?”
琳兰低声叹道:“姐姐是被佟氏折磨的思虑过重了。合宫里忌惮你我的,唯她一人。”她一时想起胤祚死的凄惨,眼眶殷红垂泪:“明日里,六宫嫔妃请安之时,咱们定要携着诸人问皇上讨一个交代。非要佟氏得了她应得的报应才可得休。”
婉媃将茶盏放下,以指尖护甲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黄梨木桌案:“去与不去原是一样,此番皇上再不会允佟氏一条活络。或许我早该如此,那么许多条人命或许都能留住。”
第二日晨起,六宫复请安长春宫。
众人见着婉媃安然无恙皆是欣慰,连声道出了这事儿只怨容悦自作孽。
茹歌与珞馥同容悦为伍良久,见着局势逆转二人自心惊不已。
珞馥一贯色厉内荏,她最先沉不住性子,撩拨着耳朵上的錾金流苏耳坠轻嗤道:“皇贵妃犯下那样大的错事,实在是作死。”她停一停,见四下静默,人人目光都投在了她身上,于是转身向婉媃笑道:“委屈了贵妃娘娘,险些却被皇上处置了去。若真如此,嫔妾们可要伤心垂泪了。”
秀妍听她这话淡淡一笑,打趣道:“呦,珞嫔今儿个是怎么了?平日里从不见你与贵妃娘娘说话这般毕恭毕敬。依附皇贵妃多年你也没少捞着好处,如今树倒猢狲散,倒是最亲近的人先忍不住要踩上两脚。不禁让人感叹一句人心难测呐。”
珞馥面色微有局促,浅浅的笑意在面上一瞬即逝。
她唇齿轻启,想要再辩,却听茹歌拦在她前面一句:“皇贵妃娘娘做下的恶事与咱们何干?即便珞嫔与嫔妾同皇贵妃交好,那许多事儿都是她自己的主意,嫔妾听着荣妃娘娘似是话里有话的意思。”
琳兰斜了茹歌一眼,漫不经心道:“你便没有错处?”
茹歌一愣,道:“嫔妾有何错?”
婉媃看她一眼,指尖轻放在唇间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挑眉道:“良嫔怕是顶了旁人的身份久了,便以为自己就是了那人了。”
婉媃手指缓慢下滑垂落,似笑非笑道:“你安心,皇贵妃受此大难,承乾宫上下受审,届时你是哪只山鸡落下的蛋,自可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