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座嫔妃不明婉媃何意,唯茹歌知晓她所言为何。
自己顶了卫倩儿的身份承宠至今,身份血统出了岔子是后宫选妃最忌讳的事儿,若皇上知晓,自己哪里还有活路?
她有些发急,面色也煞白起来:“贵妃娘娘如此说,是容不下嫔妾?”
婉媃面色平和道:“你何须本宫容得下你,你的本事可大着呢。皇上留了佟国维如今在乾清宫说事,待事毕,本宫便会将所知一五一十告诉皇上去。届时你往后的路该如何走,还要看皇上能否容你。”
话罢,只见茹歌身子一软,瘫坐在椅上,额间落了细密的汗。
午后时分,皇上才命在乾清宫外跪了半日的佟国维入内觐见。
他因年迈又有足疾,久跪不安行步艰难,近乎是跌跌撞撞行到了大殿正中,复又下跪之际才见皇上一抬手道:“免了,站着回话。”
“微臣多谢皇上隆恩!”
佟国维这话说得气沉力足,实则却是在掩饰他心底的胆怯惧怕。
他虽不知生了何事,可瞧皇上面色阴晴不定,目生幽火上下打量着自己,便觉不妥。
皇上凝神须臾,面上忽而闪过一丝凌厉之色:“你是朕之生母慈和太后的亲兄,依着民间的说法,多少也算是朕的舅舅。因而朕今日想问问你,自幼是如何教导皇贵妃的。”
佟国维一时哑口,思忖须臾才谨慎道:“皇贵妃娘娘自幼柔婉和顺,知书达理,算不得名门毓秀,总也是京城中顶个出挑的女子。不知可是皇贵妃娘娘犯下何错事,惹得皇上盛怒?”他话落不顾病痛急急跪地一拜:“微臣替皇贵妃娘娘向皇上请罪,还望皇上宽宥。”
“请罪?”皇上冷笑一声,倏然发作将摆在案上的墨砚向佟国维砸去:“她谋害孝庄太后至死,你有几条命替她请罪?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要你佟氏一族都填了命去也不足惜!”
佟国维闻言大惊,脑中似灌了铅沉懵懵的,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家女儿从前是连府邸里死了家犬飞禽都要落泪数日的人,如今怎会成了皇上口中那般阴毒狠辣的毒妇?
况且孝庄太后与她并无瓜葛,她何以至此?
“皇上!这事儿定是为人所冤,皇贵妃娘娘她......”
“她自己认下的事儿朕一字一句听得真切,何人能冤了她?”皇上侧目看一眼李检,李检会意,捧着满是血迹的供词行至佟国维身旁递给他。
佟国维阅后瞪大了双眸,口中怔怔呼着:“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皇上黑着脸,没好气道:“其上所书哪一件事儿不是抄了你合家的重罪?舅舅,朕待佟氏一族不薄,可你呢?却养出这样一女儿,近乎算计的朕断子绝孙!”
佟国维这才知怕,可事实摆在面前,任他如何辩解也无济于事。
他不住叩首求皇上恕罪,连拜十数下,才忽而想起一事,忙道:“皇上!这事儿尽是孽子一人做下,与佟氏一族无干!还望皇上明鉴!且......且微臣早在十载前已与皇贵妃断绝父女之情,只不过碍于皇贵妃身处后宫,无法与其堂前三击掌①便是了!有书信为证,微臣所言不虚!”
皇上蹙眉看他,愈发动怒:“朕册封你女为妃,为贵妃,为皇贵妃,那赏赐流水般送去佟府时不见你退礼撇清干系,如今遭难,便这般急于抛弃亲女?你实在是令朕失望至极!”
佟国维老泪纵横,颤巍说道:“皇上!微臣所言非虚!若皇上不信,可传了孽子来,微臣愿与她当面对质!”
皇上拂袖令道:“梁九功,去后殿将人带来!”
一语落,容悦很快便被从内监从后殿押了出来。
佟国维再见着她时,端详了许久也不敢认。他心底里对容悦的记忆,仍停留在娉婷少女的年华,如今再见,已是花白了鬓发,松弛了皮肤,受了刑沾着满面血污,奄奄一息的迟暮老者。
他震惊不已,身子颤抖问道:“这......这是......”
“怎么,你自己的女儿自己认不得吗?”皇上命内监松开容悦,她身子虚亏又受了刑,不得人搀扶即刻瘫倒在地。
佟国维见容悦如此,才知是彻底断了指望。
这样的容颜,竟还做出这般歹毒的事儿,莫说皇上,连他这个亲父也惧着再多瞧她一眼。
她犯下株连九族的死罪,可佟氏一族但是他一人脉下尚有七子二女。
事到如今,为顾全大局,他只得弃车保帅。
心中急于与容悦撇清干系,于是厉声道:“事情如何,你且与皇上一五一十说清楚。你自己犯下的糊涂事,可别牵连了佟氏满门!”
容悦目光浑浊满是绝望,她深深看了佟国维一眼,凄然笑了:“父亲要女儿认什么?”
“那封绝情信你是收到的!你自己也言说再不认我这个父亲,你快与皇上一五一十说去,莫要......”
原来这般,原来父亲果然这般无情。
容悦一时间只觉着自己是个笑话,遥想从前在府邸,唯有生母与胞弟隆科多二人。
为女儿身,自幼不得父亲疼爱,直至自己初长成,模样渐渐生得可人,才得父亲几分垂怜。
却不想那疼爱也尽是为着要自己入宫为妃,稳固佟氏在前朝的地位而生。
她走到今日,实在累极。心底唯余无限恨意。
恨着家世,恨着皇上,恨着这世上的所有。
她强撑着身子半跪着,挪动膝盖爬行至皇上坐下郑重叩首,用足了气力沉声道:“臣妾一日为佟氏所出,终生尽是佟家女。臣妾从未收到过父亲口中所说绝情信。”
佟国维盛怒,上前两步抓起容悦的衣角咆哮质问道:“你这死丫头!浑说些什么?你......”他抬手欲打容悦,却被御前侍卫拉开。
皇上冷冷看着他父女二人,颇感厌烦无奈:“皇额娘临终前交代过朕,无论佟氏一族在前朝犯下多大的过失,只要于国本无碍,朕都不可轻动。所以今日,朕为着全了皇额娘的遗愿,皇贵妃所行暂不牵连于佟氏余众。”他说着,手指发颤指着容悦,厉声道:“可她!却是罪无可恕!”
话落,吩咐梁九功宣旨道:“皇贵妃佟氏,刻薄阴毒,失德失行,私欲善妒,谋害皇嗣,着处以绞杀之刑,命刑部择日行刑,身死后永世不得入妃陵。”
这一语毕,容悦怅然失笑,目光晦暗盯着佟国维,见他似长舒了一口气,于是冷言轻声问道:“父亲如今可安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