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闻罢婉媃的话不住颔首:“是冤了他。他的医术是极佳的,如今困在你宫中当个末流的内监也不体面。不若回太医院去当值罢。”
婉媃含笑应下,又郑重道:“那么还有一人,皇上也该还她一个清白。”
“何人?”
“便是胤佑的生母,戴佳氏。”婉媃凑近皇上坐一些,软言糯语道:“春日香一事是容悦推她出去挡灾,人在冷宫熬了许多年,如今也该放出来多加安抚了。到底她阿玛在前朝也是衷心有用之士。”
“朕说了,后宫事全权交由你去打理着。明日起,朕会宣旨晓瑜六宫,从今往后这后宫除却太后,只会有一人掌后宫事,那便是婉儿你。”
婉媃当着皇上的面悄然一笑,无声将头埋在了他怀中。
那笑在她俯身下去的一瞬戛然而止。
权利名分,从来不是她所求所想,可如今却得了个周全。
遥想入宫前与生母舒舒觉罗氏的一番对话,天真言说自己入宫不求得帝王宠爱,只求得了权利名分,好让母亲在阿玛面前扬眉吐气。
这一日,她终是盼到了。
可如今的故人,却一一不存于人世。
这一日天朗气清,明媚的日光在紫禁城中肆意流动着,洒遍每一处阴暗角落。
冬日的阴寒终于褪去,后妃也尽数换上了单氅衣享受着春日的舒爽。
婉媃携宫人一早侯在冷宫外,只等着迎接毓宛出冷宫的日子。
冷宫门启,数载不见,毓宛愈发素净,却是素净的如青莲一般好看。
她见了婉媃情绪即刻激动起来,双膝重重砸地一拜,沉声恭谨道:“嫔妾多谢贵妃娘娘相救!”
有宫人上去搀扶她,婉媃亦笑道:“熬过去了。你瞧今儿个的天多好,是连着老天爷也替你高兴呢。”
毓宛郑重颔首,昂头望向敞蓝的天,闭目深吸一口气,怡然道:“隔了一道宫门,便是天壤之别。”
她话落,婉媃冲着一众宫人使了眼色,人皆跪地拜道:“奴才(奴婢)给成嫔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成嫔?”毓宛满面狐疑复述一句,问道:“贵妃娘娘,这......”
“妇人者,忍辱负重当为大成。皇上晋了你的位份,又赐了你封号。”婉媃取来霜若地上的披风披在毓宛一身素服之上,郑重道:“你担得起这个字。这些宫人,往后尽数都是伺候你的。”
毓宛感激涕零,只在心底暗叹自己是跟得了好主,这些年的冷冰时光到底也算没白煎熬一场。
她咱三言谢,缓和了情绪后又问道:“娘娘,皇贵......佟氏如何?”
婉媃抿一抿嘴摇头不答,岔了话题道:“得了,咱们也别在这冷宫门口杵着了,尽是晦气。”她指一指不远处停着的雀鸟花添轿子,笑意轻巧:“胤佑想你的紧,本宫昨日去寻过他,足疾好了大半,已然能正常行路了。”
毓宛这才急忙告退,踏着步子飞也似的上了轿。
霜若瞧她慌张背影,不禁笑道:“成嫔娘娘是欢喜疯了。经此一事,日后她必然对着娘娘毕恭毕敬,想来要比伺候佟氏时还要殷勤些。”
婉媃按了按额间扣着的白玉鎏金鸾凤压发,细长的流苏随风轻动,与青丝混为一体:“起风了,咱们也回去罢。”话落,在霜若搀扶着她上轿之时轻言一句:“她是害死容悦独女蕴涵的罪魁祸首,虽说情有可原,可手段未免狠辣。本宫信不过她,往后与她也少些往来罢。”
毓宛得出冷宫又晋位赐封的旨意很快传遍六宫,多得是妃子往来她宫中慰问示好。
而这一幕幕瞧在茹歌与珞馥眼中,却是愈发坐不住。
二人私下里曾密议过,婉媃知晓她二人如此多的错事,何以事到如今也不见皇上发难?
茹歌只道是她软弱心善未曾与皇上开口,要珞馥莫要再疑神疑鬼。
毕竟她二人,一人是皇子生母,一人是仁孝皇后亲妹,都是极贵重的身份。
珞馥听了这话犹如吃了定心丸,抚着胸口不住道:“那便好,那便好......跟着佟氏半分好处没落下,反倒惹了一身骚。还不胜戴佳氏懂得择好主,你瞧瞧,如今摇身一变,倒成了一宫主位!从来还没听说过入了冷宫那活死人墓还能被人给挖出来的。”
茹歌闻罢听出了她欲倒戈投诚婉媃的念头,忙道:“我劝着你还是别动旁的心思,佟氏不好相与,钮祜禄氏也不是什么善茬。你若与她交好,那日身死怕是还寻不见缘由,白白做了这紫禁城的孤魂野鬼去。日后,彼此自求多福罢。”
二月十六日是容悦被处绞刑的前一日,六宫于长春宫请安婉媃时气氛也稍显沉重压抑。
谁人都忌讳着那事绝口不提,反倒又是珞馥这没头没脑的,巴巴儿想要讨好婉媃,竟不知深浅开口道:“今儿个晨起嫔妾宫外落了喜鹊叽喳叫个不停,原也不知是何缘由,后来还是婢子提醒了一句,才想起明日便是佟氏的死期了。”
宜妃柔嘉闻言横她一眼,没好气道:“这事儿皇上不准提,你是不要命了吗?”
珞馥笑着捂嘴:“嫔妾多嘴,宜妃娘娘莫怪。”
婉媃扬手命宫人替众妃添了新茶,还未进一口,便又听珞馥聒噪道:“哎呀,瞧着是极好的齐云瓜片呢,这样好的茶嫔妾甚少喝过,到底贵妃娘娘大气,竟舍得与咱们姐妹分甘同味。”
婉媃持着茶盏,徐徐拂去其上茶沫,有蕴热之气扑在她面上,更添柔和之美:“珞嫔是仁孝皇后的亲妹,出身何其显贵,这样的好东西怕是见惯了的。”
珞馥忙道:“娘娘这话可是抬举嫔妾了,嫔妾向来不喜奢靡,这齐云瓜片......”
她话出口,方知自己惹了忌讳。一旁坐着的毓宛一脸鄙夷道:“是嫔妾太久未与诸位姐妹打交道了吗?珞嫔,你方才的话听着倒像是在暗讽贵妃娘娘奢靡无度?”
珞馥吓得脸都白了,膝盖一滑便跪地辩道:“贵妃娘娘,嫔妾绝无此意!您莫要听成嫔胡乱说嘴!”
婉媃的口气极温婉,扬手道:“本宫并无怪罪你的意思,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