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懿妃在宫中多逗留了一些时候,屋外守着的御前太监便入内催促起来。
皇上亲旨禁足婉媃于延禧宫,懿妃也不好迎着风头于延禧宫逗留太久,于是嘱咐了云蝉好生照顾婉媃便匆匆离去。
次日与婉媃交好的嫔妃一并随着容悦去探望她,见婉媃情绪稍平复些这才放下心来。
可这事传到了皇后耳中总是见不得婉媃的好,于是命康福寿将原本守门的御前侍卫调走,又换了自己宫里的太监去。
坤宁宫的人一贯极重规矩,此后即便懿妃来此,也是被太监硬拦着不允入内。
婉媃与云蝉主仆二人如遗世独立一般,这昔日门庭若市的延禧宫如今却圈地为牢,比之冷宫也好不到哪里去。
眼瞅着婉媃失势,内务府与御膳房的奴才最是势力,冬日里竟挑了最末等的灰炭与冷羹残饭供给延禧宫。
那灰炭一燃便满屋的烟气,直欲熏人泪下,呛得人脑仁疼。
婉媃索性叫云蝉别再烧了,只暖了几个汤婆子放在被衾里,平日里更少下地走动,借着榻上的余温暖着身子。
御膳房比着宫女的份例吃食供着她二人,每日两三个馍馍两碟馊了的冷菜也就打发了,幸好偏殿住着的董文茵有心,每每趁守门太监用膳之际将自己份例里的新鲜吃食从窗户里塞进去些接济婉媃,日子才勉强能过下去。
这日晚些时候,婉媃卧在榻上,云蝉捧了一发凉的窝头递给她,语带愧疚道:“小主,今日董答应送吃食时,被屋外守着的太监发现了,鲜好的饭菜被一并扔了去,如今......便只余这些了。”
婉媃莞尔一笑,瞧着云蝉饿得有些发黄的面色摇头道:“午膳的时候进了那么些现下倒还不觉得饿,你多用些罢。屋里寒的紧,若再肚中无物,熬病了可怎么好?”
她笑得甚美,可唯有云蝉明了她心中苦楚。
云蝉握着婉媃越发冰凉的手,本想说些个令她宽心的话劝慰几句,却瞧着她这般失神模样直叫人心疼,本脱口而出的话此刻却如鲠在喉。
忽然,寝殿正门外闪过些许异响。
晚些时候,云蝉想着婉媃需就寝她便将门前立着的灯灭了两盏去,此时望去只剩一团泼墨漆黑,可又似还有一更暗的人影闪过。
云蝉蹙眉冲着那暗处喊了句是谁在哪。
此声并无人应,可这夜极静,依稀能听得一轻缓的脚步声正徐徐向二人逼近。
婉媃随手取了根立在榻前的红烛向前探照,莹莹烛火泛着暗黄色的光,映出一身着白衣素服披肩散发的女子身形,惊得云蝉尖叫一声好似见了鬼魅魍魉般,她虽害怕,但也只一瞬便定了神,张开双臂护在婉媃面前。
婉媃定睛一看,来人面色惨白眼角噙泪,却是安贵人单手背后立在二人面前。
她本隆起的肚子如今干瘪下去,竟显得单薄如风中弱柳,她脸上的肉几乎失了水份有一丝下垂之态,脸颊凹陷更突出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
那眸子黯淡无光,比之她身后浓厚夜色更黑的令人生了怕意。
她见婉媃怔怔望着她,竟邪魅笑出声来。
那狰狞的面目如同噬人骨血的猛兽般,婉媃登时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她缓慢拖着步子走近婉媃床榻,声音干涩嘶哑犹如秋日里宫内老鸦的啼鸣:“婉答应,我看着你这张活菩萨似的娇艳面庞,便想起你日日往我宫里送吃食,进出向皇后请安仔细搀扶着我时候的样子,你真的是待我似亲姐妹般极好。可我却没想到,你这菩萨面孔下竟藏了颗蛇蝎之心!若不是皇后娘娘告知我缘由,我还不知我那苦命的孩子竟是被你阴毒算计夺去了性命!”
话落她神情一狰,急速将背在身后的手高高举起,她手中握着一四寸长的匕首,烛火映在上面明晃晃的闪着寒光。
云蝉惊呼一声,口中大呼道:“安贵人您这是做什么啊!”
“做什么?”安贵人冷笑一声,猛地抽刀向婉媃刺去:“便是要这贱妇填我孩子的命!”
她方小产的身子,也不知哪里来的这样大的气力,一记猛扑便与二人撕扯在一起。
云蝉死命按着她持匕首的手,安贵人却腾出另一只手狠狠扼住了婉媃的脖子。
婉媃双手按在安贵人手上,使足了力气想要掰开她的手指,可她如同一疯妇般死命掐着,竟连七分长的指甲都生生折断,在婉媃脖颈上印出了几道血印子。
云蝉见婉媃脸憋的通红,嘴上惊呼了数声‘来人’后,偏转头向安贵人手腕上咬去。
安贵人吃痛撒了手,旋即用力一巴掌打在云蝉脸上,并挣脱了那只被云蝉死死按住持匕的右手。
安贵人口中啐了一口,一刻不得歇又向婉媃刺去。
那匕首锋刃极利,挥舞间发出‘嗡嗡’响声,眼瞅着那匕首便要刺中婉媃心门避无可避,云蝉却倏地起身徒手握住了匕首刃。
云蝉咬牙忍痛,手中却握的更紧。
她目光凶狠瞪着安贵人,手掌之上鲜血顺着匕首流下,滴滴温热落在婉媃身上。
安贵人断未想到云蝉会护主至此,她一深宫妇人望着那一滩血迹也吓得愣住了。
婉媃瞅准时机身子一跃而起,将安贵人推到在地。这才夺下匕首扔到一旁,她见云蝉捂着手掌痛苦不已,赶忙将她手掌摊开。
其上伤痕长而深,雪白的皮肉层层翻起,殷红色的鲜血直往外涌。
婉媃急的手足无措,取了娟子来轻轻按在她的伤口之上,揽着她的臂膀言语带着些许哭腔安慰道:“无事,你且忍一忍。”说着又向着屋外大呼传太医。
瘫在地上的安贵人回过神来,起身又欲向她二人扑来,此番婉媃心中极恨,竟起身与她撕打缠斗在了一起。
门外这才有了动静,几名太监破门而入,一拥而上将安贵人拉开,安贵人口中仍生咒骂之语,却听此时一沉稳男声由暗处响起,道:“安贵人疯魔了,即刻把她挪回自己寝殿,再着人去禀报皇上。”太监唯唯诺下,又听他令道:“安贵人受惊,延禧宫人受伤,再一并请了当值太医来。”
人潮涌动散去,安贵人凄厉怒骂声仍不时由偏殿传出,正如一道划破夜阑宁静的惊雷。
那人渐渐步入光明之中,婉媃护着云蝉惊悸向榻前墙角蜷缩着,目光一瞥,却不想来人竟是与婉媃有过两面之缘的御前侍卫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