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媃眸中的厉色渐渐转为轻佻之喜,她任卓岚跪着,决然道:“本宫喜欢同明白人说明白话。嘉嫔是救过本宫十阿哥性命的,算是本宫的恩人。至于你为何会舍命救本宫的孩子,你与本宫皆心知肚明。你是极聪明的人,若要在此刻说自己愚钝,是要与本宫玩笑吗?”
她稍顿,语气更烈:“本宫如今要你一句实话,你同那林鸢鸢入宫,究竟意欲何求?名份?荣华?富贵?还是旁事?”
卓岚跪姿端正,淡然平静,仍是操着柔似水的腔调徐徐道:“贵妃娘娘真真儿是误会嫔妾了。嫔妾不知自己错在何处惹了娘娘这般思度嫔妾。当日嫔妾救助十阿哥,只为遵循自己的本心,若那人不是十阿哥换做旁人,嫔妾亦会如此。至于娘娘所说嫔妾入宫意欲何求,嫔妾不怕娘娘笑话与娘娘说一句交心的话。嫔妾入宫侍奉君上,实乃为家父所迫,又因着年满选秀之龄避不得,为保母家不得以入宫,心底所想所求自然是名份荣华,若说心无旁骛,总是在诓骗娘娘您。”
她说着,俯身一拜,愈发恭谨:“可是后来见着皇上,得皇上错爱一场,嫔妾这才发觉,自己是真心实意爱上了皇上。嫔妾每每得召侍奉君侧,心底便觉得安然。事到如今,名份、富贵不过身外事,嫔妾皆不在乎。娘娘若不信,自可降了嫔妾的位份,纵是成了庶妃也无妨。届时再瞧着嫔妾如何相待皇上,嫔妾此身自可分明了。”
婉媃听罢她所言,忍俊不禁道:“说得天花乱坠,好一个痴情女子!只可惜你这话若是放在十年前,本宫定然会为你这番恳切言辞所动。只是如今,瞧惯了冷暖人心,谁是人谁是鬼,有时扫上一眼便可分辨。嘉嫔,你不老实。”
卓岚扬起脸迎着婉媃的目光,字句恳切道:“嫔妾所言非虚,娘娘若是不信,要打要罚,嫔妾都认。”话落,眼眶霎时泛红,隐隐垂泪。
云蝉瞧不惯她做作样子,呛声道:“你装什么,如今皇上可不在宫中,你这般楚楚可人的模样是要做给谁看?咱们娘娘可见不得你这狐媚子劲!”
“云蝉姑姑教训的是,嫔妾知错。”
卓岚这样的言语令云蝉登时哑口无言,她如何说也是宫婢的身份,怎得皇帝嫔妃与她认错?
“你这婢子好大的口气!”
这一洪亮男声是由着殿外传来,后妃居所不得大声喧哗,正奇着是谁这般无礼,才见宫门‘啪’地一声闷响被由外推开,正是胤礽面色不豫负手而立门前。
云蝉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却还不忘训斥道:“太子殿下!这是贵妃娘娘的长春宫!无皇上旨意你怎敢擅闯后妃居所?”
胤礽眸中燃着郁郁怒火,断然大喝:“你方才那话是该与本宫说话的礼制吗?”说着又指了指跪地的卓岚:“还有嘉嫔娘娘,岂是你一届婢子可呼来喝去的?本宫瞧着贵妃娘娘也太势大了些,连着身边伺候的婢子都浑然端出了一副主子模样!”
“云蝉,别失了分寸。”婉媃稳坐上首位,懒抬眼皮瞧着面前这年不过十六的青涩少年,良久才道:“胤礽,好久不见。”
胤礽到底还算识趣,得婉媃这一声唤恭敬上前两步,拱手一揖请安道:“儿臣给婉娘娘请安,婉娘娘万安。”请安毕还不忘冲着一旁仍跪在地上的卓岚再施一礼:“儿臣见过嘉娘娘。”
“平身罢。”婉媃招呼着宫女们伺候胤礽入座,待添了新茶后,只顾将卓岚晾在原地,向胤礽微笑问道:“今日怎有空来婉娘娘这儿?”
宫女奉茶而上,却被胤礽一把推开。
他整一整衣摆,语气冷若凝冰:“儿臣方才巧遇见了婉娘娘宫中的进礼公公,瞧他神色匆匆便问他有何事,才知晓是赶着要去永寿宫拿了嘉嫔娘娘的贴身婢子入慎刑司审问。问及缘由,竟是因儿臣与那婢子说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才给她招来如此大祸!婉娘娘,儿臣想问一句,这可是您的意思?”
婉媃看着胤礽横生的怒色,心平气和道:“贱婢意图不轨,婉娘娘生怕她耽误着你,这才要寻人押她打算盘问一番,却不想惹你如此盛怒。本宫记着,你原是最不喜和宫人打交道的。怎地如今为了嘉嫔宫中的婢子便敢擅闯本宫宫禁,全然连礼数尊卑也不顾了?”
胤礽冷笑一声,话中带话道:“儿臣不过是为着皇阿玛,也为着婉娘娘的清誉着想。皇阿玛御驾还未出京郊,婉娘娘便迫不及待发落了嘉嫔娘娘的贴身婢女,而今又压着嘉嫔娘娘在您宫中跪着似在拷问一般,这事儿传出去总要让人以为是婉娘娘见不得皇阿玛宠爱嘉嫔娘娘,忙着替自己清前路呢。”
胤礽这话说的**,丝毫未顾忌婉媃的面子。
一旁伺候着的霜若与云蝉听在耳畔明显有气,可碍着他太子的身份也不敢多言语,只将目光投在婉媃阴晴不定的面上。
如今的胤礽初长成,已然有了几分帝王霸气。婉媃凝他半晌,忽而从他脸上瞧见了昔日仁孝皇后的影子。
小时候不觉着,孩子大了却越发与亲娘貌像。
想起仁孝皇后沉稳狠辣的性子,再看如今胤礽为着个婢子便这般沉不住气,不禁有些欷歔。
自古帝王隐忍周旋,沉心定气是长久掌政的关要所在,他这样的脾性,他日如何能荣登大宝?
“心思长在旁人身上,旁人要如何想本宫,本宫无法左右。可本宫觉着如今在太子心中,已然觉着本宫是那般狠辣悍妒之人了。”
她挑眉看向胤礽,婉声道:“太子还是请回吧,你皇阿玛吩咐过,这后宫事尽数由本宫把持,太子只需顾好学业,习好骑射,论足治国之道,便够了。若是事事皆要上心,岂不比你皇阿玛还要疲累许多?婉娘娘实在是心疼你。”
话落,扬手做一‘请’的自是,手面直冲着半敞开的殿门。
胤礽伏案而起,厉声道:“若是儿臣偏要管,当如何?”
他这一举吓得人人自危,长春宫一众宫人齐齐跪地言太子息怒,忽而一片劝慰声中,缥缈传来几声哀伤哭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