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启程,胤礽领东宫亲兵七十六众迎皇上回宫。
依祖制,皇帝未在宫中,太子离宫尚需六宫之主拟懿旨放行。
如今中宫之位虚悬,婉媃以贵妃之位代掌六宫事,免不了要去请了她的令。
其实原本胤礽也可向仁宪太后通报一声,得令出宫。
奈何闻听皇上身子病弱的消息,仁宪太后即刻入了奉先殿向列祖列宗祈福,祈求祖宗庇佑皇上无虞。入殿前,特意嘱咐了何人来也不见。
这般,于奉先殿外吃了闭门羹的胤礽只得硬着头皮往长春宫去。
婉媃知晓胤礽来意后并未为难,反倒为着自己杖责了他一事记挂在心,待许了他出宫后关切问道:“伤如何了?”
胤礽闷哼一声,冷言道:“贵妃娘娘是怕着皇阿玛此时回宫知晓了您的所作所为罢,您哪里又在乎儿臣死活。”
婉媃并不生怒,只打量着他所着一身殷红色百福团寿服,请冷一笑:“你愿意与你皇阿玛如何说是你自己的事儿,本宫行得端正,何以顾虑你皇阿玛知道本宫的所作所为?”
她见胤礽一脸唏嘘,唇角似还带着笑,又道:“你这模样对着本宫便罢了,迎着你皇阿玛可断断不敢如此。”
胤礽凭空一啐,扬长而去。
太子銮驾于康熙二十九年八月二十日成行,一路快马加鞭,赶路一夜,终在次日午后与返京御驾相遇。
皇上正坐在马车内,远远儿便能听见阵阵咳声。
胤礽赶忙下马来迎,却因心底里记挂着鸢鸢的嘱托,见着皇上并不表现亲昵关怀,反倒神色淡然一拜:“儿臣恭迎皇阿玛回宫。皇阿玛伤寒可好些?”
皇上睇他一眼,见他毫无犹戚之意心底隐隐生怒,却还是隐忍着回话道:“无妨,既然来了,算得你有心,前头领军行路罢。”话落也不多言语,摆手合了轿帘。
胤礽一路领兵前行,约莫三个时辰后,李检匆匆来报,直言皇上咳的厉害,可否停行歇一歇。
胤礽思忖须臾,道:“此地风沙颇大,不宜修整,望公公与皇阿玛交代一声,前方十里有一原野,待行至此再歇息罢。”
李检有些犯难,硬着头皮将胤礽所言原封不动告知了皇上,皇上只瞪了李检一眼,闷不做声。
而后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听胤礽下令停军,原地整顿休憩。
他命随行宫人生火煮水,替皇上煎药进水,而后自顾下马席地而坐,取过腰间的酒葫芦便饮了起来。
约莫过了一刻钟,闻听身后传来阵阵咳嗽声,回首望去,才见是皇上不知何时下了轿。
皇上面色煞白,在李检同梁九功的搀扶下立在胤礽身后。
胤礽慌忙将酒葫芦扔到一旁,向皇上恭谨道:“皇阿玛身子不适,怎落了轿?”
皇上鼻尖一蹙,凝眉看他:“你饮酒了?”
胤礽神情略显局促,抹了一把唇角的酒渍连声道:“临近秋日,风紧路漫,饮些酒暖暖身子。”
皇上颔首道:“少饮些,总归是误事的东西。”
胤礽打量着皇上神色,见他面色平平并无不豫,于是笑着回话:“儿臣明白。皇阿玛如今可好些了?”
“进了药暖和些,咳得没那般厉害。”皇上停一停,行至他身旁与他并肩而立,远眺京城方向:“方才问过伺候你的刘玉,说你挨了贵妃的打?”
这事儿胤礽本欲待回京之后再同皇上细说,如今皇上遽然问起,胤礽便忍不住将满腹苦水诉之后快:“十数棍打在儿臣身上,半条命都要了去。”
皇上撇过头去,目光如炬望着他:“为何打你?”
胤礽愈发委屈道:“皇阿玛,您别嫌着儿臣多嘴。贵妃也实在太悍妒了些。您前脚方离了紫禁城的门,她便发难嘉嫔娘娘,将人束在长春宫不得出。儿臣闻听此事气急了,想着总也不能因着您不在,要贵妃欺负了嘉嫔去,一时情急去了长春宫要人,这才......”
“你如今几岁,后宫嫔妃居所也是你可擅入的?”皇上换了厉色,闷哼一声道:“贵妃唤嘉嫔入长春宫是后宫事,与你何干?她若欺负了嘉嫔,总还有太后出面做主,哪里轮得到你来替朕看顾后宫?你这般体谅朕,不若朕将这皇位也即刻禅让给你如何?”
胤礽被皇上这话吓傻了,忙不迭跪地痛陈:“皇阿玛,儿臣断无此念!”
“你没有?你瞅瞅你穿的是什么衣裳!”
皇上指着那一身鸢鸢替胤礽新换的殷红色百福团寿服,愈发气闷道:“这是喜节服制!如今前朝战事未平,朕抱恙寒症不得以返京回宫,你着喜服来迎朕,面上无半分关切之意,言语间平淡自若好似朕是旁人的阿玛!李检与你说朕不适要你稍作休息,你断然拒绝自顾行军,是浑然忘了朕的话是圣旨吗?还是你私心里,已然将你自己当成了这大清的皇帝!?”
胤礽自幼只爱习武弄剑,对着打扮穿着一事全然不放在心上。
皇上提了这一嘴,他才惊觉自己所着衣裳当真是不合时宜。
又想鸢鸢入宫不久,不熟知宫中规矩,只觉着衣裳合身便给自己换上,于是只能自认倒霉,向皇上叩首一拜:“皇阿玛息怒,儿臣一心念着皇阿玛,这才日夜兼程快马扬鞭赶来接驾,儿臣......”
“你怕是赶着来瞧朕病成了何样,还有无余力把持朝政罢!”皇上语气决绝打断了胤礽的话,这话落,以梁九功为首,一众侍卫、内监齐齐跪地,齐声道:“皇上息怒!”
可这怒意如何息的了?
皇上见胤礽慌张至极,身子不住抖动着,眼角似快逼出了泪了,更暗叹这儿子是个没出息的主儿。
“于宫中不守规矩,擅闯嫔妃宫禁冲撞贵妃!往宫外来迎朕,绝然无忠爱君父之念!朕瞅着贵妃打你十几板子,真真儿是打少了!若是朕,非打得你月余下不了地才算个教训!”
胤礽磕头如捣蒜,不住喊冤。
可皇上哪里能容他辩解?拖着病躯使着余力抬脚,一脚踢在了胤礽肩膀上:“遇事便只会哭啼喊冤,你如今几岁了?这事儿不是你自己的主意,何人能迫了你去?”
他说着,拂袖背过身去,令道:“你如今瞧也瞧过了,朕精神着,死不了!带着你的东宫亲兵滚回宫去,朕不需要你这样不忠不孝的儿子护送朕回京!”
胤礽叩首的动作僵住,整个人如冰凝住跪在原地,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