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岚小产之事由皇上属意核查六宫。
御前的内监同刑部官员有着圣旨行为自然不受拘束,一来二去搞得合宫不安人心惶惶。
旁处嫔妃身正不怕影歪,无非是被一个个内监侍卫搜宫调查折磨得有些疲厌罢了。
可唯有卓岚与鸢鸢知晓,这事儿若不尽早寻出个法子了断,早晚会露出端倪来引人顺藤摸瓜攀扯上己身。
动静闹了约莫三日,内监于永寿宫中寻出了当日卓岚所用滑胎药的药方,却是由一婢女妥帖收在自己庑房枕头底下。
细查细问,那婢女才招了是自己误将太医开给自己活血化瘀的汤药不甚与卓岚安胎汤药调混了这才酿下大错。
这消息传入婉媃耳边时,皇上已然盛怒杖毙了那婢女。婉媃向皇上进言此事疑点颇多,只说那婢女又不是个痴傻的,怎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还将那药方留着,可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可奈何人已死,再想刨根问底到底也失了由头,此事也只能就此作罢。
只是这事儿虽安稳了,卓岚却仍是夜夜不得安枕。
她不止一次在梦中梦见从她腹中药落,周身血淋淋的婴孩在她榻上爬着。
那婴孩口中咿呀叫喊,只用尖利的嗓音问她为什么不要自己。
每每惊醒,都浸了一身的冷汗。
这一夜,鸢鸢正忙碌完宫中的事儿准备回庑房歇下,却在经过寝殿时忽而闻听已然安睡的卓岚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
她忙破门而入,见卓岚抱膝蜷缩在榻上一角,一璧落泪一璧喃喃道:“我不想的,娘亲不想的!”
鸢鸢知晓,她怕是又梦魇了。
于是紧两步上前,燃了宫中的烛,添一盏温水化开安神药伺候卓岚用下。
良久,她颤抖的身躯才渐渐平复下来。
她眼底挂泪看一眼鸢鸢,凄怆道:“鸢鸢,我又梦见了我的孩子!他眸子带血睁的浑圆,问我为什么不要他......”
鸢鸢凑上前将卓岚拥入怀中,痛心劝慰道:“小姐莫要再想了,您还会有孩子的。只要皇上的宠爱还在,您有的是机会。”
卓岚默了须臾,摇头叹道:“我还梦见了念郎,他问我是不是忘记了彼此的誓言,问我为什么要背弃他去迎合旁的男人。”
“小姐,您别这样,您这样奴婢怕极了。”鸢鸢抚摸着卓岚激烈起伏的胸口,替她顺一顺气:“念郎知晓您所作所为心思为何,如何会怪您?他是这世上最理解您的人,您要信他呀!”
卓岚频频啜泣,无助的似个孩童般:“鸢鸢你知道吗,我好想他!他走的那么急,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我多想再见他一面,哪怕只抱抱他,与他说说话儿!再不济......再不济远远儿冲他挥一挥手也是好的呀......”
鸢鸢一时无语,只静静陪着卓岚,听她诉说。
“我们彼此经历了那许多,父亲已经答允要我俩成亲,他为什么不肯等等我?我做了他的妻子,即便死了,魂儿也能同他在一处。不似如今,没个身份,什么都不是。”
“小姐......”
卓岚眉头微蹙,似想到了什么,轻轻一把推开鸢鸢下榻起身。
她抓过折叠整齐的氅衣来匆忙换上,鸢鸢在身后瞧着,不解道:“夜深了,小姐要去哪儿?”
卓岚对镜添妆,细细描眉:“我知道念郎在哪儿,我要去见一见他。让我远远儿地看上一眼也好!”
鸢鸢知晓卓岚口中所说的念郎为何人,正是那同念郎相貌有八分相似的参将沈夜。
她极力劝阻卓岚,可卓岚的性子哪里又肯听她半分?
她心里苦极了,直欲寻个宣泄的方式。
她盈盈泪目看着鸢鸢,半带恳求的语气道:“我只瞧他一眼,就一眼!当他是念郎,当他还活着便够了。”
鸢鸢终不忍心,闭目不言,纵了她去。
而自己,却独留在寝殿等她回来,并未同往。
这一切只因着夜色泼墨,卓岚总能在侍卫重重夜巡下如入无人之境般穿梭于紫禁城中。若跟了自己,总是个累赘。
卓岚一路行到了沈夜所居庑房,门仍虚掩着,一推便可启。
其内燃着通明的烛火,一望无余,却见不到沈夜的身影。
入夜的天儿,他如今不是御前侍卫,这时辰不在庑房,又是去了何处?
卓岚吹吸了烛火,静静坐在长椅上候着他。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见着还未有动静,这才满腹失落而归。
她一路游荡着,鬼使神差的行到了离着沈夜所居庑房不远的那处废亭。
入宫多年,她从未来过这地界,甚至压根不知晓这地界的存在。
见着满地**枯叶无人轻扫,行于其上便有刺耳的沙沙声传来,只觉的晦气。
方转身要走,却忽而闻听了几声细若蚊鸣的声响。侧耳凝眸,似是一男一女在焚烧着什么,缥缈而起淡薄的烟气。
好奇心使然,蹙目向废亭间望去,果然见一男一女立在此处。
停了落雪的夜总弥漫着薄薄雾气,她是瞧不真切二人生得何模样的。
可那女子所着服饰,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青鸾和凤花鸟氅衣。
这衣裳是贵妃的常服服制,故而便知,那人应是婉媃无虞。
这样深的夜,又挑了这样一个极隐秘的地界,她在同何人私会?
如此想着,卓岚脱了鞋袜提在手中,猫着腰,一点一点接近废亭,想要瞧个真切。
她极力轻着步子,生怕踩在枯叶堆上发出丝毫的响动。
覆盖于枯叶之上已经有些污了的雪冻得她脚踝发紫,她忍耐着,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终于,在足够接近的地方,寻一枯树相倚,探首望去,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瞧清了那男子的模样。
她如何也想不到,那人竟会是沈夜!
心绪有一瞬的烦乱,很快稳住呼吸,屏息侧耳倾听二人攀谈。
他二人寂静立着,手中持着些纸钱元宝,大把大把的撒入火堆当中,像是在祭拜着何人。
许久,许久。
才听沈夜开腔道一句:“微臣多谢贵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