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乾清宫当真是有些日子没来过了，自自己得孕之后，谨慎之至，避用香料。
皇上虽一早将宫中的龙涎香换成了沉水香来迎合她的喜好，可她自己心思极重，见多了宫中害人的手段，何时何地都打起十二分精神防范着。除却自己的宫室干净外，这深宫中再无令她可安心半分的地界。
梁九功入了寝殿去请皇上，不多时独身而出，冲卓岚福一福道：“娘娘稍后，皇上赶着便来了。”
他说罢扬净鞭退去，独留卓岚一人杵在偌大的正殿。
乾清宫的地龙是极暖的，可这暖意却令卓岚感觉不到半分的安心。
她自顾环视自己，敛衣端然而坐，即便是小产体虚，也总得病弱西施拂柳，才可得人垂怜。
皇上很快由着横门而出，他见卓岚虚弱立着，赶两步上前牵起她冰凉的手：“朕正要去瞧你，你怎跑来了？外头风雪大，太医嘱咐不便下榻，你怎这般不要朕省心？”
言语带着呵斥却满是温情，卓岚仍坚持起身艰难地福了一福，道：“嫔妾请皇上万福。”
皇上扶了卓岚一把，见她面色楚楚泫然欲泣，忙道：“你失了孩子日日啼哭，眼睛都肿成了粉桃，朕实在心疼。”
卓岚微有啜泣问道：“皇上，嫔妾自小产后再未见过鸢鸢，她是同嫔妾自幼长大的情谊，情同姐妹。嫔妾这几日吃不下睡不着，失了孩子后心悸忧思，您平日里忙着朝政，嫔妾身旁连个能宽慰的人都没有......”
皇上愣一愣，沉色道：“你那婢子，怕是不干净。”
卓岚语气携了几分吃惊：“皇上此话怎讲？”
“孩子是被人药杀而落，她看顾着你的饮食起居，这事儿不是她做下，总也有她照顾不妥帖的缘由在。”
卓岚凄惶摇头：“不！皇上！不会是鸢鸢。鸢鸢若知晓有人要伤着嫔妾，定是会与那人拼死的！她怎会要害嫔妾？且她入宫闱全因嫔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嫔妾失了这个孩子，于她而言可有半分好处？”
皇上对着鸢鸢的泪目，语气渐柔缓起来：“如何也是她不尽心。内务府有的是尽心妥帖的婢子，明日朕择了更好的去陪着你，朕也安心些。”
卓岚明白，皇上此举并非真心实意想要处置了鸢鸢，琳兰也并未从鸢鸢口中问出什么话来。
如此拘着鸢鸢不放，少不了婉媃的几番添油加醋。加之皇上失子之痛无处宣泄，总要寻个人来做了替死鬼。
卓岚退身两步决绝下跪，叩首不住：“皇上，嫔妾知晓您同贵妃关怀嫔妾，预着待嫔妾痊愈便晋了嫔妃妃位。嫔妾无能，护不住咱们的孩子，是为罪妇。罪妇有何颜面封妃？嫔妾不求这些，嫔妾只求皇上若当真体恤嫔妾，便放了鸢鸢回来伺候着嫔妾！”
皇上显然被卓岚此举惊到，他搀她起身做下，和缓道：“不过是一个婢子，值得你这个主子虚弱之身替她下跪求情？”
卓岚一怔，泪更似断了线的珠子，噼啪而落：“在皇上眼中鸢鸢不过是一寻常婢子，可在嫔妾眼中她却是嫔妾在深宫中除却皇上外唯一的亲人。还请皇上体谅嫔妾......”
皇上默声下去，想了又想，道：“朕明白你的心意，这事儿交由德妃去审着，若再三五日人仍言自己冤枉，朕便开恩放了她。”
“三五日......”卓岚砰然心惊，叹声摇头：“鸢鸢弱质女流，如何能再承受三五日的刑罚？只怕到时即便回到嫔妾身旁，也成了半个废人。”
卓岚从未这般求过皇上，她向来对皇上百依百顺，断无这般强硬的时候。
皇上扶住她削薄的肩胛，道：“莫要哭了，刘太医说，你这身子最是忌讳着落泪。”
卓岚见皇上不应，心念一转，忽而晕厥过去。
她佯装晕厥之时，整个人重重跌在皇上怀中，听他急切焦灼的喊着自己的名字，面无波澜就这般静静睡着。
后来被宫人抬回了宫，又有太医前来问诊，皇上都一直从旁陪着，而她只顾装睡。
躺在榻上久了，不知怎地倒真来了困意，醒身时已是深夜，宫中灯火通明，皇上斜靠在暖座上已然睡得深沉。
她侧卧打量着这个男人，良久，才换了一脸痛苦神色，呛着嗓子咳嗽了几声。
皇上闻听动静骤然醒身，见卓岚行了便吩咐着宫人添水进药。
他所唤之人很快入内，来人果不出自己所料，正是鸢鸢。
她换了一身新洁的衣裳，一跛一跛行到自己榻前。
卓岚见是她，泪自盈盈而出：“鸢鸢，你无事吧。”
鸢鸢扬起一记宽慰的笑，连连摇头。卓岚这才拭泪向皇上道：“嫔妾叩谢皇上大恩！”
说着要起身，却是皇上同鸢鸢一璧将她按在榻上：“娘娘，您身子不好，太医嘱咐您卧榻养着。”
皇上细微一叹，在卓岚的鼻尖上刮一刮：“人回来了，你可安心了吧？”
卓岚欣喜颔首，又令鸢鸢道：“还愣着？快谢皇上恕你。”
鸢鸢应声下跪，结结实实磕了三记响头，舌尖打颤道：“奴婢叩谢皇上不杀之恩，留奴婢一条残命仔细照顾嘉嫔娘娘。奴婢与皇上起誓，若嘉嫔娘娘再伤着半分，奴婢定以死谢罪！”
“起来吧。”皇上语气淡然，眸光似见觑着鸢鸢：“好好儿伺候你家小主，旁事莫再提了。”说着执手卓岚定声道：“伤了咱们孩子的人，朕定不会放过。你安心养着，朕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是夜皇上并未留宿永寿宫，盯着卓岚用完了药，才道奏折堆积如山，赶着便回宫去了。
主仆相对，鸢鸢这才跪地啜泣道：“奴婢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卓岚满腹感慨令她起身：“回来就好。我多怕钮祜禄氏害了我的孩子，连你也不放过。”
鸢鸢坐在卓岚榻沿，仔细将汤婆子暖在她小腹上：“小姐，咱们中计了。”
“我知道！”卓岚满眼愤恨睇着自己扁平的小腹，咬牙切齿道：“我的孩子绝不会白白去了！贵妃与德妃，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