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保平夫妇一路赶着离京,却不想方出京城不过三十里地便风雪迫人,无奈只得于京郊一客栈落脚,暂避一夜风雪。
马车方落,客栈小二哈腰赔笑来迎,陈夫人旋即将那大包小包的贵价装饰都甩给了他去。
那小二身子略单薄些,险些被这些包裹压垮了去。
人行着路,雪地里打滑险些摔了一跤,便听陈夫人怒骂道:“倒霉孙子瞧仔细了,摔了碰了的将你买上十次也赔不起!”
陈保平于身后轻拍了她肩膀一下,无奈道:“你这脾气在外头也消一消罢,不过是打杂的可怜人,与他为难什么?”
陈夫人嗓间儿发痒,咳嗽了两声抚着胸口道:“咱们花着银子住他们这破店是给足了他们面子,我如今呵斥两句也不成吗?”
陈保平摇头叹气,拂袖径直入了客栈内。
二人打点妥当,一番洗漱后,陈保平欲熄灯而眠。
却见夫人正启开了包裹细细打量着细软,眉眼嬉笑着,口中不住赞道:“真真儿是好,皇宫里的东西就是稀罕!”
“你盯着瞧了一路了还没个够吗?早些歇着罢,明日一早可还要赶路。”
陈夫人横他一眼,闷哼一声后口中哼着小调,将细软归置入包裹内仔细打好了结。
正欲吹吸烛火时,哪知客房雕花杉木门正正被人一脚踹开,七八黑衣男子鱼贯而入,吓得陈夫人惊叫连连,死死抱着包裹躲在陈保平身后哆嗦道:“天老爷!这这这......这是入了黑店!”
应着她的话音,吴禄才于一种黑衣男子身后辟开一条小道,行至了二人面前。
陈保平是识得吴禄的,人乃当朝钮祜禄氏一族官职最大的官员。虽说仅是从二品礼部侍郎一职,总也比自己官职要大些。
吴禄俯首而立,向二人道:“臣吴禄,多有叨扰,惊着夫人安歇了。”
陈夫人识不得人,可听得臣字便知是朝廷的人。于是换了惊悸面孔,不等陈保平开口便急着叫嚣起来:“来这许多人是作甚?不晓得我们老爷是杭州知府,女儿是万岁爷心尖儿上的嘉嫔娘娘吗?”
陈保平忙捂了夫人的嘴,轻声于耳畔呢喃道:“这是礼部侍郎,休要放肆!”话落携夫人向吴禄施礼。
吴禄轻蔑一笑,瞥他二人一眼,拱手向天一揖,肃声道:“奉太后懿旨,烦请知府大人与夫人复入宫一趟,太后有话要问!”
吴禄护着陈保平夫妇二人以太后手谕复入了宫,因入宫时时辰尚早,故而连皇上也不知晓此事。
马车入宫便换了暖轿,由着太后身旁伺候的青竹姑姑亲自来迎。
青竹公公是独伺候仁宪太后一人的老姑姑了,同着从前伺候孝庄太后的苏麻喇姑一样,都是这宫中最有地位的下等人。
奈何陈夫人只当她是一寻常宫女,又嫌弃她貌老,得她搀扶着上了轿后口中还低声嘀咕了一句:“太后宫中的婢子也太老了些,还不敌府中伺候的那些个丫头。粗手笨脚的,哪能成事。”
这话听在青竹耳畔她也不恼,反倒和婉笑道:“夫人说的是,奴婢老了不中用,惹您笑话了。”
陈夫人自顾端直了身子神采飞扬道:“你也别气恼,这人呐谁没个老的时候?我闻听宫女年满三十便可出宫,你瞧着怎地也有四十出头的年岁了,可是犯了糊涂错事被驳了出宫的机会?”
她说着口中轻‘啧’两声,一手抚鬓一手磋磨着指尖,叹息道:“当真是可怜。等下本夫人见着太后,与她进言两句,就放了你罢。嘉嫔娘娘得宠,算是太后的半个儿媳妇,本夫人便算是太后的亲家,这会子小事儿,自能替你拿主意。”
她这话将抬轿的内监吓得各个面色青白。
连着皇后母家人也不敢说出这般狂悖的话来,想来这陈夫人真真儿是终日落地杭州称霸王,未见过什么大世面。
她母家不过是从前在先帝面前得脸过一时的索绰伦一族,到了她这一辈从前恩宠早被磨平耗尽了去,偏她还以为自己势大。
青竹懒得提点她,只赔笑道:“夫人说得极是。咱们且赶快些,太后在宁寿宫候着您呢。”
“不是慈仁宫?”陈夫人好奇问道。
“夫人身处宫外,对着宫中事儿也这般清楚,可见与嘉嫔娘娘贴心。”青竹解释道:“去年里皇上孝心,领诸臣请旨要太后挪去新建成的宁寿宫居住。太后守着孝庄太后的丧期不愿挪宫,这不,三年已满,方才挪了去。”
方入了宁寿门,便见四周以黄绿琉璃砖围砌透风灯笼矮墙。
宫殿面阔七间,进深三间,单檐歇山式顶。檐廊柱枋间为镂空飞凤套环,枋下云龙雀替,沥粉贴金,堂皇富丽。
陈夫人被这景象看呆了去,拍一拍身旁的面色生峻的陈保平,感慨道:“瞧着永寿宫同这宁寿宫相比,一字之差便是天壤之别!当真气派顶了!”
陈保平向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方要说话,才听青竹肃声道了句:“落。”
话罢,轿辇应声而落,内监伺候着陈保平夫妇二人落轿。
青竹躬身道:“陈大人,陈夫人,太后正在里头候着您二位呢。”
陈夫人拈着绢子,扭动着有些臃肿的身躯竟越过了青竹,行上位向殿内行去。
陈保平知晓不妥,可见青竹满面笑意也不恼,于是拱手道:“姑姑莫要见怪,贱内不懂宫中礼仪,尽是失礼。”
青竹一笑:“陈大人哪里的话,夫人尚不知还能有多少失礼的时候,便莫要说嘴她了。”
陈保平看着青竹幽微的笑意,不知怎地心底却暗暗发怵。他想了又想,终在入暖阁前按捺不住问了一句:“姑姑可知太后召微臣回来所为何事?”
青竹轻巧笑道:“大人自己心中无数?”
陈保平一愣,拱手施一礼:“还请姑姑明示。”
青竹摆一摆手:“奴婢怎能受大人如此大礼?太后在里头候着呢,大人且行快些,若要太后候久了总是不好。”
话落,再不理他,径直引着他往暖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