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了陈保平夫妇,卓岚只觉笑了一日脸都要僵了去。
鸢鸢扶着她坐稳,动作熟稔柔和替她揉捏着肩膀:“以前咱们在陈府受够了他们的气,如今人追到宫中来还要令人不痛快。”
卓岚脖颈左右晃动松泛着筋骨,笑笑道:“她那性子你如何不知?罢了,左右咱们逃难去了杭州得过他们照拂,若没有他们,还不知如今咱们身处何地呢。”
鸢鸢暗啐了一口,起身由妆台屉子下取来了薄荷脑油滴少许在指腹,揉捻匀称了替鸢鸢摩挲着额头:“小姐瞅瞅这永寿宫,空落落的都要被她挪空了去。知道的是您双亲入宫,不知道的总要以为咱们永寿宫遭了贼去。”
“拿便拿罢,富贵荣华总是身外之物,放在宫里我也只觉着碍眼挡路。何况这些东西,咱们是自幼都见惯了的,有何稀奇?”卓岚伸手取过一个琉璃薄玉鼻烟壶,在手中把玩了片刻,叹气道:“可还记得,从前父亲用的鼻烟壶尚都是金镶玉的,同这玩意儿比起来,不知要稀罕多少。”
鸢鸢颔首道:“小姐莫想伤心事儿了,总归今日贵妃未有发难,往后她也没那个机会了。”
卓岚冷笑瞥一眼窗外朦胧夜色,新雪后的紫禁城凝了薄薄的一层纱雾,缥缈朦胧似瑶池仙境。
今冬实在是寒极,往年居于檐下的老鸦耐不住冻不知猫在了哪儿去。这夜显得格外静谧,静谧到一眼望出去,只觉无尽的孤独与苦楚,遥遥逼来,只欲将人吞噬殆尽。
她眸底的光渐生暗淡浑浊,隐忧恨意攥紧了拳:“郎情妾意的事儿,她到底还是在乎沈夜的。他那样像念郎,何以会恋着那个老女人?生了那样俊俏的脸,实在是侮辱了念郎。”言至此,略停一停,扬眉看着鸢鸢:“东西添进去了?”
“十足十的量。”鸢鸢赔笑道:“那东西打先里发作起来仅是表现为寻常风寒,断断续续发作月余才会毒入骨血。他二人这一路回杭州,赶着风雪的天儿,染了风寒是寻常事,待回了府邸再传郎中来瞧,已然回天乏术,唯余死路一条。”
卓岚浅叹一声,面露几分凄怆之色,惋惜道:“也不怪着我狠心,他们活着,总是贵妃掣肘我的利器。咱们经了多少艰辛才爬到今天这一步,绝不能再跌回去!左右事发了我同他们皆不能活命,还不如用他们的性命保全我自己。如此,他们的一双子女还能活在世上。”她信手取过放在案边儿的玉锦盒,信手从中抓了一把金瓜子洒在了暖炉里:“上了黄泉路可别怨着我,要怨便怨钮祜禄氏,是她不留活路给你们。”
鸢鸢应和了两句,目光一转,忽而瞥见菱窗外西南方向隐隐生了火光,惊声唤道:“呀,小姐!您瞧着那是什么!”
卓岚顺着鸢鸢手指的方向蹙眉望去,近乎是同一时间,乍然听得原本寂静的长街之上,一声高过一声传来宫人急促呼喊打锣声:“来人呐!走水了!启祥宫走水了!”
声落,永寿宫的宫人也都团团围在宫门外窸窣议论起来。
鸢鸢搀扶着卓岚莲步而出,立在宫人身后斥道:“打量什么热闹呢?”
为首的内监躬身回话:“娘娘,听着宫人们喊着,似是启祥宫后头的如意馆走水了!”
卓岚面色渐渐阴沉,柔和的五官托出一阵阴晴不定的晦暗。
她抓着鸢鸢的臂膀,水葱似的指尖划在鸢鸢碧水色宫服上,发出‘嘶嘶’声响。
鸢鸢扬声道:“晦气事儿娘娘莫看了,早些回去歇着罢。”
这话是刻意说给那些宫人听去的,说完这一句,便扶着卓岚向殿内行去。
一路行着,一路低语道:“如意馆那地界存着合宫的嫔妃皇子小像,名仕字画,怕着生事殿外是备了八个蓄水铜缸的,怎会生了这样窜天的火?”
卓岚的声线略有沙哑,带着隐隐的怒意道:“贵妃一把火烧了永寿宫都可以,有什么是她做不得的?咱们会想着法子永绝后患,你以为她不会?只是我如何也料不到,她竟动作这般快。”
这般大的火,将半个紫禁城都照的敞亮。莫说画像,恐怕连着殿宇也保不周全。
此时的婉媃,正斜倚在暖座窗前,望着那一抹乌黑滚浓的烟气于远方袅袅飘起。
进礼笑眉笑眼入内,福一礼道:“娘娘,事成了。”
婉媃泠然道:“确定如意馆无人?若是伤着了谁,本宫总不能安心。”
进礼摇首:“娘娘安心,无人。奴才仔细瞧着,待宫人从外头下了钥,才敢动手。”
婉媃淡淡一笑,扬手令他退下歇着。
“奴婢方才偷偷去瞧了,横梁都要烧落下来。宫人们进进出出想抢挪些字画出来,忙碌了半晌竟是一张全活的也没有。”云蝉捂嘴讪笑:“想那嘉嫔此刻知晓,还不得在永寿宫气得背过气去。”
“还不是她背过气去的时候。”婉媃眸色阴沉,冷笑道:“吩咐吴禄,快马追上陈保平夫妇的马车,将人押送回京。怕着嘉嫔生了歹心,若先咱们一步将人料理了去,那便难成事了。”
云蝉扬了扬春柳细眉:“火烧起的那刻已经吩咐下去了,如今想来多半已追出了京城。嘉嫔敢这般威胁娘娘,奴婢打量着她是不打算留住自己那条贱命了。”
“瞧着这火还得烧上许久,本宫乏了,没心思在这儿盯着。”她轻手合了菱窗,起身挪步向榻前行去:“辛苦你与进礼,仔细着如意馆的动静,可别让嘉嫔寻人趁机又将那副小像塞回如意馆去。待明日,她是死是活,自有太后做主。”
“那娘娘早些安枕,奴婢这便去同进礼公公盯着。”说罢躬身福一福应诺,遂笑盈盈去了。
方行至门口,却听婉媃又唤道:“明日往慈仁宫给太后请安时,你吩咐白长卿也来。”
云蝉回首笑答:“娘娘安心,奴婢明白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