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暖阁静成了一汪碧潭,卓岚幽微的哭声便是偶有碎石投入湖面波起的涟漪。
倶是无声,逼得燃着极烈炭火的暖阁渐生了幽寒。
那寒意无孔不入,透过婉媃略有松弛的肌肤刺入血脉,栗的她整个人不住打了一颤。
不多时,青竹面色局促入内,眸子不时漾在婉媃身上。
她眼神阴晴不定,很快跪在了地上向太后,皇上回报:“启禀皇上,太后,长春宫与永寿宫倶已搜宫毕,奴婢寻出了此物。”
青竹冲身后的宫人使了个眼色,人捧着一银盘,上盛七八根黏着土星的墨黑色草根。
草根蔓出刺鼻恶臭,太后捂鼻蹙眉嫌恶道:“什么东西?”
青竹道:“方才拿给褚太医瞧过,乃喂食蛊虫所用的‘蛊草’。”
皇上闻言蹙眉:“云贵一代的蛊术如何会现在宫中?这般伤阴鸷的东西是从何处寻来?”
青竹略有难言,面色迟疑望着太后。
太后摆手令人快些将那蛊草拿下去,而后问道:“皇帝问你话,你回话便是。”
青竹诺了一声,轻声道:“回皇上,是......是在长春宫搜剿而出!”
听得‘长春宫’这三字,婉媃本应感到无限震惊,可出乎自己意料的是,在宫中沉浮久了,无端被陷的事儿见怪不怪,如今再怎么胡乱攀扯上自己,也觉得是寻常事罢了。
她表现的异常镇静,在众人还未回过神来时先发问道:“在本宫宫中何处寻见?”
青竹忙道:“小厨房的灶台边儿上扩了一小洞,这东西便藏在里头。”
东西从长春宫搜出,大半坐实了婉媃下蛊毒害陈氏双亲而嫁祸卓岚的罪行,胤礽渐复了底气,扬声道:“贵妃娘娘,你好大的胆子!宫中行此邪术,谋害朝臣嫁祸皇阿玛宠妃,你该当何罪!?”
他话落,卓岚像是同他演了一出双簧一般,登时向着婉媃跪地叩首,凄怆哭喊道:“嫔妾知晓得罪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如何惩处嫔妾皆不要紧。只是求贵妃娘娘仁慈,放过陈大人合家。嫔妾得陈大人相救苟活至今,真真儿视他二老为嫔妾的再生父母,若是他二老因着嫔妾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嫔妾便是即刻自戕了去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他们!求贵妃娘娘仁慈,求贵妃娘娘仁慈!”
卓岚叩首的声音清脆回荡在耳畔,她倒是铆足了劲毫不留余地,每一下都实打实碰在地上,瞧着都要将地砖磕出了缝隙来。
皇上隐忍不发,只吩咐鸢鸢将卓岚扶起,自己兀自坐在椅上,手中摩挲着一串蜜蜡佛珠。
太后望了婉媃一眼,有心替她解围道:“长春宫侍奉宫人少说过百,那小厨房又不是什么禁地,可说是宫人人人可出入自如,即便是在长春宫寻出那脏东西,也不代表这事儿是贵妃做下的!”她将目光缓缓移到卓岚身上,凭空啐了一口,泠然道:“哀家瞧着,若是有人存心嫁祸,总也不是难事。”
这一语落,卓岚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她哭声更甚,近乎一口气喘不上来,便要背过气去:“嫔妾......嫔妾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儿!嫔妾发誓,若嫔妾做过,必叫五马分尸,死后尸身挪去喂了野狗野彘,永不超生!”
她这毒誓发的狠绝,加之凄楚模样,很难要人相信此事她不是无辜之人。
婉媃满面不屑瞥了她一眼,拂着鬓角略松了些的金累丝镶蓝宝石抹额,冷言道:“嘉嫔,你最好记住了你今日的毒誓。你嫁入爱新觉罗家,便要守着咱们满人的规矩。满人许誓,可不像汉人那般张口就来。列祖列宗可都在天上瞧着呢。”
卓岚含着几分恨意,一字一句道:“嫔妾未做过的事儿,怕什么?倒是贵妃娘娘,你可敢启誓你未曾算计过嫔妾!用十阿哥的性命启誓!”
婉媃一愣,心下一紧:“嘉嫔糊涂了。皇嗣性命岂容你攀扯?”
“娘娘是不敢?”卓岚抹一把泪,痴笑着立起了身:“您自然不敢!十阿哥是您的命,您实打实做过哪些昧良心的事儿,您如何敢赌咒?”
婉媃微笑看她,挑眉摇头。
余光瞥见了皇上正徐徐站起了身,他步伐略有几分沉重,缓步行到了婉媃的身前。
他的双眸散射出犹疑的目光直刺婉媃心底,对视须臾,终右手轻轻托起了婉媃的下颌,冷冷一句:“是不是你?”
婉媃目光失神望着他,望着这个她曾经炙热爱过的男子,从他的眼中,窥见了尽数的怀疑。
有盈热的泪不受控自心底逼向眸底,霎时涌出,如断线的珠。
二人就这样静默对视着,泪渍顺着下颌缘线滴落在皇上沉稳有力的手掌之上,同他掌心的汗水融为一体。
婉媃闭目,极力将泪水忍住,复睁眸无惧无怕的盯着皇上洞黑的瞳孔:“皇上觉着是臣妾?”
他迟疑片刻,摇头道:“朕希望不是你。”
婉媃声音干涩,一字一句道:“臣妾若说不是臣妾,皇上信吗?”
皇上唇齿微张,那一句不知是何的回答终究没有说出口。
婉媃冷笑:“既然皇上不信,臣妾说来何用?”她瞥一眼卓岚,笑得更艳:“其实今日这蛊草无论是从臣妾宫中搜出,还是嘉嫔宫中搜出,皇上总要疑心臣妾的吧?您想护着她,她如何都是对的。臣妾从前原也是皇上捧在掌心的人,臣妾明白这个道理。”
皇上心头一震,满腹的愧疚肆意流窜在他身体中。
他松开捏着婉媃下颌的手,不由后退两步,摇头道:“朕没有,朕怎会是那样的人?”
婉媃正色敛容,平静道:“皇上疑心臣妾,总也得有真凭实据,且要逻辑自洽。若说臣妾给陈保平夫妇下蛊是为了嫁祸嘉嫔,臣妾有那样的好东西为何不直接下给嘉嫔,如此岂不是更直截了当,省去许多麻烦?再者说,太子之位已定,旁的阿哥是座不得储君之位的,纵然嘉嫔盛宠日后诞育阿哥,左不过只是个王爷,又能威胁到臣妾什么?那么皇上细想,臣妾此时抓着嘉嫔不放,究竟为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