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蛊虫为何人所下,动机为何,皇上心底已然有了几分定数。
其实无论是婉媃或卓岚,皆是他现阶段无法抛却的女子。且这事儿到底也未伤着人性命,过了年节,便也就不了了之了。
陈保平夫妇在宫中将养了几日身子大好,可寻人冒名顶替嫡女入宫乃为欺君大罪不可不罚。
本拟将陈保平发配边疆,陈府一干人等永生沦为人奴,可却得前朝朝臣极力反对。
只说这事儿闹得太大,嘉嫔身份不明之事便会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到底有损皇家体面。
再三思忖下,终同仁宪太后共拟定,仍保留陈保平知府一职,只扣月例银子三年以示惩戒。
陈府家大业大,扣了三年的月例银子近乎是断了他们一家开销的来源。
陈夫人向来挥霍无度,积蓄本就不多,如今骤然遭难,一时间囊中羞涩的紧。
后来,闻听陈保平嫡女本是嫁与了杭州有名的富贾人家,后来夫家听说了陈府的变故后,竟拟一纸休书休了陈保平的嫡女。
偌大的知府府邸,如今敞开了门来只能见他一家四口相依为命,自顾在庭院内种些蔬菜充饥,连侍奉的仆人也不见一个,着实令人唏嘘。
鸢鸢自那日被太后要去了宁寿宫后,她的好日子便算是过到了头。
且不说青竹姑姑日夜看管着她,宫门也不许她迈出一步。
便是连着日间一众粗活,什么挑水、生火、砍柴、清恭、浣衣等等,皆由她一人负责。
常是天不亮便被督促起身,手上活计一干便要干到深夜。
小差小错动辄打骂,更有甚者一日只许她进一餐,且还都是馊味的饭菜,难以下咽。
她如今的处境,真真儿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卓岚与太子是有心救她,可他二人又能好到那儿去?
胤礽那日求娶鸢鸢一事算是彻底激怒了皇上,责令胤礽于毓庆宫内静思己过,无他的旨意不得旁人探视,连着每日入尚书房学课的功夫,也一并给他免了去。
在他受责的这些日子,宫中渐渐有奴才穿起了皇上有意废太子的闲言碎语。
紫禁城的风皆是透墙而过的,这话很快入了年长皇子的耳畔,人一个个生得人高马大,也都到了渴望权力的年纪,听到这样的议论如何能不心动?
譬如大阿哥与三阿哥,生母是位列妃位的惠妃与荣妃,自然闲来无事请安之时,总要合上宫门来同额娘商议一番。
玉汶同秀妍原都是在宫中熬腻味了不争不抢的主儿,可为着自己可以淡泊名利,为着孩子,天下间哪里又有母亲不盼孩子万事皆好的道理?
渐渐地,她二人的心思也昭然若揭,平日里无事见着皇上,多提及自己孩子如何,聒的皇上一阵耳鸣。
可要说一众阿哥中属谁最得皇上其中,那当属四阿哥胤禛首当其冲。
她与琳兰母子不睦已久,即便知晓了风吹草动也是不愿去求琳兰为自己筹谋半分的。
如此,才尤显得他与众不同。
生母安分守己,自己又刻苦努力,这些皇上尽数瞧在眼里,不禁对着这个从前忽略些许的孩子重视起来。
再说卓岚,身份与下蛊一事,终究没有撼动她的地位半分。
她原还是独居永寿宫的嘉嫔,仍有一种宫人仔细妥帖侍奉着,可到了原本定下立为妃位的册封礼,却再无人提及。
皇上足足两月未召她侍寝,这两月来,独一次于她宫中用了午膳,却半句问候话语也没有,像是例行公事一般,用罢便走,不存丝毫眷恋。
一时间,卓岚心急如焚,只盼着能想出什么法子来重得皇上欢喜。
下蛊一事,原是她早早儿想好了退路,将那蛊草提前藏在婉媃宫中,只等陈保平夫妇回了杭州发作身死,她才引人怀疑到婉媃头上去,打她个措手不及。
却不想婉媃心思诡谲,只等一把火烧了如意馆毁了蕴皙小像后,便将陈保平夫妇半路拦截回宫,将她一军。
虽说这一局自己同婉媃不分胜负,可皇上对她生了疑心,便是她最大的败点。
如今鸢鸢落难,太子受责,自己身困死局不得自救,若再不想着法子飞出升天,往后的路,唯余死路。
可她如何也想不到,便是下蛊这样一个自己习以为常的细微之事,尤引起了婉媃的警觉。
原先只以为卓岚是杭州一代水乡女子,可见她擅用蛊养蛊,便知从前错了方向,她极有可能是出身自云贵一代。
顺着这方向查下去,虽如同大海捞针,但总也是有迹可循。
这一日进礼领了宫外探子的密令回宫来报,结果仍是未有线索。
婉媃一早料到如此,倒显得异常平静,扬手令他平身,自顾剥着颗颗饱满晶莹的石榴子,徐徐道:“再探再报就是了。”
说至此,人猛然一怔,忽而忆起沈夜曾与她提及过,嘉嫔见着自己第一面时,脱口而出了一声‘念郎’,仿佛将他认错了旁人。于是嘱咐道:“你再去打探打探,从前皇上平定三藩征讨云贵时,有无一将领军事,名唤‘念郎’。”
进礼得令很快去办,三日后果然得了好消息。
进礼捧着一军册递给婉媃,恭敬道:“这记档收录于宫中,录着吴三桂手下大将的信目。其中一册,副将名为孔念郎,与娘娘描述极为相似。”
婉媃翻开军册,孔念郎的画像赫然现在她面前,那人真真儿与沈夜生得极像,只不过眉宇间多了几分戾气,不似沈夜那般温和。
她向后翻阅着军册,知晓这人是在与清军激战时战死于云南,旋即便添几分笃定:“从前觉着莫名其妙,如今便可分明了。”她将军册摊在一旁,向身旁伺候的霜若道:“那蹄子入宫,是为着给她的爱郎报仇来了!”
霜若翻阅着军册,眉宇间含着几分疑惑,道:“娘娘,这事儿不对劲。这军册上写着,孔念郎为吴三桂义子,自幼养在吴三桂身旁。嘉嫔能与孔念郎相好一场,她的身份也不会仅是云贵一带的普通女子那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