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日子,皇上仍常来长春宫看望婉媃。
他心中清楚明白自己当日的那份怀疑已然伤了婉媃的心,故而想方设法的想要弥补她的创伤。
奈何婉媃见了他总是面色平平不见喜忧,甚至于伺候着他侍寝也同完成任务一般敷衍。
他本就是性子不耐磨的人,一来二去渐也失了兴致,后来便慢慢与婉媃疏远起来。
婉媃将皇上从长春宫推走,便意味着是要将他重新送入卓岚的温柔乡中。
果不其然,几天后从进礼口中得知,皇上已经接连翻了卓岚四日牌子了,宠爱一时无两。
不过后宫诸人似乎不太介意这些事儿,原是因着有位份的各个粉退花残,明艳动人的又多位列答应常在,一年半载也轮不着皇上翻一次牌子。
从前还求着恩宠,日子久了索性纵着他去。
比着如今的妃位来瞧,除却宜妃郭络罗柔嘉还时常想些新花样去讨好皇上,荣妃秀妍与惠妃玉汶都是一股脑的将心思都扑在了儿子身上去。
更莫说琳兰这个德妃了。
她莫名其妙的承宠,稀里糊涂成了嫔妃,又没头没脑的生了阿哥,如今成了妃位,你问她心里可曾有过皇上半分,只怕她要笃定回你一句从未。
再说婉媃,那日于宁寿宫暖阁,皇上那一句‘你有没有’算是彻底击碎了他对这个男人的最后一丝美好幻想。
她明白,那个曾经要护他周全的男子,如今已成了守护旁人的日头。
而自己,也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自己了。
年少的情爱总是欢愉,仅凭一眼的心动便能认定这人是要执手相伴走过一生的人。仿佛这世上,真心是最易得的玩意儿。
后来年岁渐渐起来了,经历的事儿遇见的人多了,回头瞧一瞧自己走过的这条路,与如今还陪伴在自己身旁的并行人,才明白,原是什么都有了,才知晓真心从未真切攥在过手心里。
所以还盼吗?
盼着初见时的悸动,初夜时的胆怯,初闹时的悔恨,初知时的两相情好?
不盼了。
她明白,她这一生注定要被锁在这偌大的金丝牢笼中,困成一尊漂亮得体,却没有自己思想的艺术品。
像殿门口的麒麟瑞兽,房檐上的仙鹤云归,就这么岿然不动的屹立在这儿,供人观赏把玩。
可纵然不念着皇上的情分,总也得保全自己所在意之人。
卓岚一日不除,无论是她与孩子,亦或琳兰与沈夜,都有着不可预见的危险。
进礼虽是个机灵的,可奈何人在宫中不得出,即便是寻人互通消息总也束手束脚多得是局限。
一来二去,个把月头也没查出个究竟来。
不得以,婉媃只得将此事告知了礼部侍郎吴禄,他闻听此事想也不想便应下,而后私下里重金聘了暗手往云南一趟,查询可能与卓岚同孔念郎的蛛丝马迹。
到了康熙三十年的三月里,天气渐渐暖煦起来,人也脱下了笨重的小甲、大氅,换上了单氅纱衣。
这一日合宫正忙碌着除去庭院内的杂草,新草翻出的气息沁人心脾,令人闻之安然。
“取这些制了香囊用起来也是好的,瞧着心思别致。”婉媃向殿内忙碌着的云蝉说道:“这几日怎不见着你常去寻白长卿?可是又闹了别扭?”
云蝉气鼓鼓嘟着嘴道:“那厮嘴上没个把门的,总要惹恼了奴婢才来哄着。奴婢想着得好好儿治一治他这毛病,免得日后更没个正形了去。”
婉媃听罢浅笑道:“也就是你们,小打小闹着日子过得也欢愉些。”
她兀自神殇,以长长的金累丝护甲挑弄着桌上的玉石棋子。
殿外,霜若同进礼急急入内,向婉媃福一福礼后便道:“娘娘,吴禄大人那儿有消息了。”
婉媃看也不看她一眼,自顾同自己下着棋:“说。”
“娘娘且瞧此人像谁。”霜若铺开一卷丹青直对婉媃,婉媃打眼瞄了一眼,只见一女子婀娜画像映入眼帘,眉宇间的英气有几分同卓岚相似,鼻子嘴巴更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于是奇道:“这是何人?”
进礼道:“吴三桂有一妾,色艺双绝名动江左,名唤陈圆圆。这陈圆圆自幼丧母同姨夫一家共住,时缝江南年谷不登,被重利轻义的姨夫卖给了苏州梨园,善演弋阳腔戏剧同月琴一技。初登歌台,陈圆圆扮演《西厢记》中的红娘,人丽如花,似云出岫,莺声呖呖,六马仰秣,台下看客皆凝神屏气,入迷着魔。也因此被田畹锁相中掳走,后转送给吴三桂为妾。虽是妾,可吴三桂对这陈圆圆却是极好,那是捧手怕掉含口怕化,要什么便依什么,连着正妻也险些都休了去。后来万岁爷大破三藩,吴三桂衡州暴毙后,这陈圆圆便没了下落,”
婉媃听罢只觉后背寒意涔涔,她从霜若手中接过丹青绘卷,瞧了又瞧,仍不自信道:“你的意思是,那嘉嫔是吴三桂同陈圆圆的女儿?”
进礼摇头:“吴禄大人也没有真凭实据,所有线索查至此便断了。想来若嘉嫔真乃吴三桂之女,那么她懂得苗疆巫蛊一技,也便无甚奇怪了。”
云蝉凑到婉媃身旁,一璧看着陈圆圆的画像,一璧不可置信道:“若如此,那她入宫为着什么?反清复明吗?”
霜若赶忙捂了她嘴一把:“你怎说话总没个轻重的?”
“云蝉这话无错。”婉媃将丹青信手放到一旁,眸色渐阴沉下来:“这便能解释清楚许多怪事了。怪不着瞧着她何事也不求,子嗣位份全然不在乎。原是早早儿做好了准备,要替她那不中用的父亲入宫报仇呢。”
霜若迟疑道:“所以,这也是为何她那婢子林鸢鸢不过是平平无奇一女子,何以能俘获太子一片痴情。怕着是还未入宫时,已然对着太子的喜好做下了准备。她主仆二人,这是要......”
后面的话,霜若不敢再说,可在场诸人大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知道她是谁便不难办了。”婉媃冷笑着道:“春来万福复苏,懒怠了一个冬日也得松泛松泛身子了。吩咐六宫嫔妃,明日同本宫共赴畅音阁,听一曲儿《西厢记》解解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