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岚像是常来长春宫中,不由着云蝉引路便逼至婉媃身旁,同她并排向正殿行去。
婉媃全然不理会她急切的心情,径直至上首位暖座上坐下,柔声细语道:“本宫原以为这世上再没有能令嘉嫔牵挂的东西了。”
卓岚细细打量着婉媃,她甚少与后妃们争奇斗艳,却每每打扮的异常得体。
是年三十六岁的她鬓边不填一缕白发,因着不常笑,眼角眉梢也未攀上可怖的皱纹。
想起容悦在她这个年岁崩逝,已然被苍老折磨成了一副枯枝,实在唏嘘。
婉媃眉眼轻扬,目光平和,噙着微笑着看她,她永远是这样一副表情,笑里蕴着杀人不见血的刃。
卓岚兀自定神,试探着问:“娘娘知道了什么?”
婉媃信手取过案上的军册,翻开一页,语气淡淡念道:“孔念郎,吴三桂义子。幼自养育吴府,得吴三桂亲自教习。康熙二十年十二月,清军围攻吴军省城昆明,吴世璠势穷自尽,余众出降。孔念郎不为清军所虏,拼死厮杀,已一敌百,死于乱箭之下。”
她唯将军册合上,瞧着此刻的卓岚已然殷红了眼眶,于是婉声叹息道:“是个英雄,只可惜跟错了主。”
卓岚一手紧紧抓着椅把儿,目露凶光觑着婉媃:“将那军册给我。”
婉媃从未见过她如此与自己坦诚相见,她定定看她一眼,忽而浅浅笑了:“你急了?瞧着果真是你的爱郎?”
卓岚陡然拔高了声调,起身向婉媃伸出手来:“我要你将那军册给我!”
霜若护在婉媃身前训斥道:“娘娘宫中岂容你放肆!?”
婉媃拦她一把,不怒不恼,将那军册递到卓岚手中。
卓岚一把抓过,细细翻阅了两页,如视珍宝般捧它入怀。
婉媃淡淡‘啧’了两声:“你舍不得他,如何能成大事?你入宫为着替你父亲母亲报仇,为着反清复明,你便该是个狠角,哪儿能被儿女情长给耽误了去?岂不可惜?”
卓岚被婉媃的话哽住,短暂的思忖过后横了婉媃一眼,昔日柔顺模样分毫不见,嘴上犀利道:“娘娘说些什么,嫔妾不懂。”
“是么?”婉媃命云蝉将那卷绘着陈圆圆画像的丹青呈上来,遽然在卓岚面前铺陈开。
云蝉抖一抖手中的画卷,问道:“嘉嫔娘娘可识得?”
卓岚瞥了一眼,很快别过头去:“不识。”
云蝉讥笑道:“娘娘不觉着这风尘女子与您眉眼鼻唇相似的紧?”
卓岚默不作声,手中紧紧攥着那卷军册,竭力忍耐着。
婉媃笑意清浅,吩咐道:“云蝉,嘉嫔既不认识便算了。”话落,又刻意向卓岚道:“这便是今日本宫与德妃所言吴三桂的小妾,陈圆圆。此人淫秽放荡不堪,生了一副祸国殃民的面孔,本宫瞧着实在厌烦。便由着云蝉拿下去,将此画像人列入荡妇典籍内,印刷成册分发下去,好让大清的子民都瞧一瞧,咱们清朝的妲己褒姒生得是何模样。”
卓岚忽而回首,目光阴冷睇着婉媃:“娘娘当真要如此?”
婉媃目不微瞬,道:“怎么?嘉嫔不是不识得此人吗?莫不是菩萨心肠动了恻隐,连着咱们大清的仇敌也要宽慰说情?”
卓岚不再言语,侧身腾挪到云蝉身侧,一把将她推到在地,夺过了她手中攥着的陈圆圆画像。
婉媃蹙眉,眸底渐生出能噬人的寒光:“你终于耐不住了。”
卓岚本定定立在原地,见婉媃恨目瞪着自己,忽而捧腹笑了起来:“我原以为这出戏还能唱上许久,却不想贵妃娘娘这般聪颖,嫔妾当真不敌。”
卓岚将那画像仔细折叠,夹在军册中守好,而后捋一捋衣摆淡淡道:“是,认了。终有曲终人散的时候,不过这一出唱完了,倒该歇一歇嗓,再唱下一曲。”
婉媃冷冷睇着她,泠然道:“你怕是没这个机会了。来人!将嘉嫔拿下!”
话落,进礼携八名内监冲入正殿,横在卓岚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怎料卓岚丝毫不慌,反倒笑得妖艳:“贵妃娘娘当真以为凭着这几个阉人便能擒住嫔妾?”
她径直要走,进礼一声令下,令内监动手将她擒下。
只见卓岚将持着军册手背过身后,单一手抓着进礼的肩膀,足下生力,一记后空翻便跃到了他身后。还不等人反应过来,她便抬起坚硬的花盆底使足了劲踢在了进礼小腿肚子上。进礼吃痛跪倒在地。
余下内监微一愣,相视一眼后齐齐扑身上前,却见卓岚身法轻飘若无骨,在八人四面来回腾挪,一拳一掌皆打在要害出。
不消片刻的功夫,以一届女流之身,单手便将八名身形壮硕的内监齐齐打到在地,痛叫连连。
婉媃有一瞬的惊异,却很快平静道:“闻听吴三桂训女若训子,你有这般好身手,可见他对你的期许不低。”
卓岚回首冲婉媃挑眉一笑:“娘娘下次若再想擒住嫔妾,便该寻些人高马大的御前侍卫来。这些个不男不女的东西,嫔妾碰他们一下都觉着脏。”
她话落,向着婉媃莲步而行,步步逼近。
霜若、云蝉齐齐上前将主子护在身后,口中不住叫喊着:“来人呐!护驾!”
婉媃丝毫不慌,目光平视着她。
卓岚与她对视良久,待行至婉媃座前,只躬身弯腰捡起地上的一碧簪子。
那是方才与内监动手时从她额发上掉落下来的,她置于唇间吹了吹,继而将其簪在发上,旋即笑得温和:“娘娘若有实证,此刻便该是由着狗皇帝来亲自审问嫔妾。只可惜,嫔妾父母已经尽数死在了狗皇帝手中。要想证明嫔妾的身份,只怕得嫔妾夺了他的江山后,要他自己走一遭黄泉路,亲口向父亲母亲讨一个明白了。”
婉媃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来静静凝视着卓岚。
她修长的身形端直立着,嘴角噙着一缕淡薄的笑意亦凝视着婉媃。
“你父亲成不了的事儿,你以为你便能成?”
卓岚得意轻笑:“成与不成,且走着瞧。”
这话落,留下一瞥诡谲的笑,转身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