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嫔妃齐聚畅音阁,婉媃盛装出行,着贵妃朝服晚步入内。
内监掀开帘子肃声唤一句:“贵妃娘娘驾到。”
众妃起身福礼相迎:“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婉媃笑意和缓吩咐道:“都起来罢。”
众妃答谢后依次落座。
婉媃整一整衣襟,眉目含笑道:“许久未与诸位姐妹聚聚,想着上回一同听戏还是在前年的七夕,实在是本宫与各位姐妹们疏远了。”
秀妍打趣应和着道:“哪里是贵妃娘娘与咱们疏远了呢?宫中近日祸事不断,咱们哪儿个还有这样的心情?”
婉媃笑而不答,自顾道:“今儿个都预备了什么戏?”
南府掌事恭谨将戏本递给婉媃,回道:“回贵妃娘娘的话,备下了《西厢记》二十折,余下的供着娘娘同各位小主点着。”
婉媃接过戏本随意翻了翻:“让她们开场吧,这《西厢记》原是本宫最心仪的,尤记得红娘那一选段甚是精彩,可备下了?”
南府掌事哈腰赔笑道一句自然,而后便吩咐着戏子开始准备着。
只见那红娘扮相的戏子粉墨登场,唱腔婉转清丽煞是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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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
“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怕,这件事倒叫我心乱如麻。”
“这也算是一段风流佳话,听号令且莫要惊动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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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媃打眼里瞧着卓岚面色略有些局促,心底便对她身份多添几分笃定。
彼时戏本正攥在琳兰手中细细阅着,婉媃柔声吩咐道:“德妃,瞧着本宫点的这出戏嘉嫔似是不喜欢。你将那戏本子递给她,要她选着自己喜欢的点来听。”
卓岚闻言忙道:“德妃娘娘且瞧着,贵妃娘娘所点这一出戏嫔妾欢喜,只是今日嫔妾身子不适,怕要扰了姐姐们的兴致了。”
琳兰横她一眼,将戏本远远儿撂在她面前案上:“要你选你便选,哪来的这么些幺蛾子话说?”
卓岚唯唯诺诺应着,翻开戏本随意指了一个便道:“便点一出《归云月》如何?”
婉媃扬眉瞥了一眼她手中戏本,指一指边儿上的戏文道:“瞧着边儿上的可是《清忠谱》?顺带着再点了听上两折罢。”
秀妍进了口茶徐徐道:“这可讲的是前朝阉人魏忠贤把持朝政残害忠良之事,贵妃娘娘好好地怎点了这样一出戏,好不晦气。”
“本宫觉着稀奇罢了。”婉媃露出洁白的皓齿,笑得灿燃:“他魏忠贤一个阉人,便能将明朝搅和的天翻地覆去,真真儿是千古奇事。也可见昔日的明朝实乃气数已尽,才会为我大清所取代。”她似笑非笑看着卓岚道:“嘉嫔,你说呢?”
卓岚心下一颤,尤自故作镇静颔首道:“贵妃娘娘说的极是。”
“翻来覆去总是这些个戏本,没个新鲜的。”琳兰自顾进着案上茶果,絮叨道:“要南府的掌事也上点心,多编排几出好戏演着。莫要白吃银饷不做实事儿,惹了皇上太后不豫瞅你们如何交代?”
柔嘉掩唇笑道:“德妃妹妹这话正正说到了点子上去。且要编排,最好便是以皇上比着例子,除鳌拜、平三藩、收台湾,哪一件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南府掌事闻言拱手一揖,直言这便速速备下。
正此时,婉媃漫不经心道一句:“除鳌拜与收台湾暂放一放,平三藩一事,本宫倒觉着可以快些命人出了戏文,编排起来。”
她目光斜斜扫视着卓岚,见她面色愈发难看,又道:“尤是那吴三桂孑孓小人,定要将他描述的不堪些,方可衬托出皇上的英明伟岸。本宫闻听,他可是有一小妾,名叫陈圆圆的?”
“可不是呢。妖里妖气的名儿。”琳兰一脸嫌恶,接话道:“巧了,闻听那人从前也是唱曲儿的名角,因《西厢记》喜娘一角而名动江左呢!”
“那便是了。总归是要他吴三桂落不得好下场就成。越是惨烈,皇上瞧着心底里便越是痛快。本宫觉着,那吴三桂是自己暴毙不宜在编排里改动,倒是他那个小妾可以做做文章。”婉媃扬起手中的绢子看向卓岚,问道:“嘉嫔,你觉着编排个怎样的死法好些?”
卓岚双手背后死死攥拳,极力掩饰着心底的怒意,冲婉媃扬起一记和煦的笑:“嫔妾对着这些事儿没个研究,贵妃娘娘伺候皇上久了,自然了解皇上心思,但凭贵妃娘娘做主变成,想来皇上必然欢心。”
琳兰轻笑道:“好好儿说着话,嘉嫔你怎生了满额的汗?”
卓岚慌忙擦去细密汗水,连声道:“许是春日乍暖来不及褪了厚衣,此刻倒憋得嫔妾胸闷的紧。”
婉媃吩咐三两宫人持团扇伺候在卓岚身旁替她扇风纳凉,又命云蝉将提前备下的银耳莲子冰糖羹呈上,供众嫔妃饮着。
卓岚手持玉匙,不住在汤羹里打着圈儿。
无风不起浪,她明白婉媃今日的羞辱言语,定然是查出了端倪来。
这般想着如何应对,不知觉白驹过隙,很快戏便散了场。
人尽离席,独卓岚一人还立在原地发怔。
婉媃起身莲步挪至她身旁,轻咳了两声,道:“嘉嫔想什么呢?可是方才那出《西厢记》听着不痛快?”
卓岚举眸望她一眼,起身福礼后很快笑道:“没有的事儿,真真儿是唱到嫔妾心眼里去了。”
“听着方才那一曲,可有何觉着不足需得改进的地方?”婉媃神色温婉,带着几分打趣的语气同她玩笑道:“你是自幼听惯这一折的,自然有独到的见解。”
卓岚又福一礼,赔笑道:“贵妃娘娘说笑了。嫔妾出身乡野人家,哪里有幸听得戏曲这般风雅之事?”
“乡野人家?”婉媃拔高声调重复了一句,忽而讪笑道:“你若是乡野人家的出身,可要京郊的穷苦百姓如何自居?”
“嫔妾不明贵妃娘娘何意。”
婉媃行至卓岚耳畔,附耳言:“本宫新得了一方军册,上录着一将士,名曰孔念郎。不知嘉嫔可有闲暇,来长春宫坐一坐?”
卓岚双眸闪烁出寒利的锋芒,正与婉媃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对上。
对峙片刻,卓岚才切齿字句慷锵道:“嫔妾却之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