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长街静谧若沉入寒潭底,足尖每落地一刻,便有清脆声响打在宫墙之上,回荡不休。
远远儿见李检同两名宫人围着琳兰与飞燕向前行着,婉媃心下一紧忙赶了步子上去。
夜黑掌灯而行,打先里以为是哪宫的宫女拦住了去路,李检正要发作,才见婉媃取出了梁九功的佩玉,这才细瞧来人为贵妃,忙福礼道:“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
琳兰一怔,颇为意外欣喜,忙拉住了婉媃的手道:“姐姐,你怎来了?”
婉媃按一按琳兰的手,轻声叮嘱一句你安心,而后将李检拉到一旁,将玉佩扣在他手心里,轻声道:“你师父托本宫给你带句话,好生收着这玉佩,明日当差时还给他。”
李检旋即会意,收好玉佩后领着一众内监行到了一旁,又向婉媃低语道:“娘娘快着些,皇上吩咐,去晚了总是不好。”
婉媃拉着琳兰的走到檐下,神情肃穆道:“是不是你?”
琳兰冷笑颔首:“没烧死她,是我无用。”
“你糊涂了。”婉媃长叹一声,气闷道:“我与你说过数次,沉住性子莫要擅作主张,你为何总要将自己置于险地?如今嘉嫔无事,三宝却被烧死在了殿中,你要如何与皇上解释?”
琳兰略有一瞬的惊异,瞪大了眸子道:“怎可能?三宝是有功夫在身上的,即便事败总能自保,这......”
婉媃神色一滞,看了看李检处,而后压低声音向琳兰道:“功夫?他那点儿功夫怕是还不够嘉嫔多瞧两眼的。”
琳兰道:“只怪我大意,姐姐能忍她耐她,可我决计不能。每每入夜,十日里有五日都能梦见胤祚。我如何还能看着那贱人多活一日?”
婉媃无奈叹道:“我与你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去,时常叮咛你休要轻举妄动,你怎就这般耐不住性子?如今好了,闹成这般,要如何收场?”
琳兰听得婉媃这般,强稳着心神:“疑心嘉嫔身世之事,姐姐打算何时同皇上言说?”
“与他说?”婉媃徐徐摇头道:“说些什么?他如今只以为我同你一般容不下嘉嫔,连着今日之事也疑心与我脱不了干系。我如今说出这般没个实证的话来,他如何能信?这事儿是要说,可总不能由着咱们口中说出来。我已经吩咐了云蝉将嘉嫔生母陈圆圆的画像交给梁九功,等下你入了乾清宫去,皇上审问你之时梁九功应会赶到,那画像由他拿出来,总比咱们要可信许多。只是尽管如此,皇上如今对嘉嫔的态度已然疯魔,他信与不信总不是咱们可以预料的。”
琳兰双手紧攥成拳,焦灼道:“咱们便这般拿她无法吗?明知道伤了你我孩子性命之人便是她,却要瞧着她日日风光。可恨皇上的是个眼瞎心盲的,只贪着她那张**面忘乎所以,竟连与姐姐的情分也不顾了。”
琳兰这一句,宛若将婉媃的心刨开置于小火灶上微微煎着。
她脸上闪过些许苦涩之情,屏息须臾,很快冷笑道:“如今那些事儿我已不去想了,眼下保你周全才是最紧要的。她陈卓岚若真是吴三桂的女儿,入宫陪伴圣驾多半是为着盘算反清,做得他父亲一生做不得之事。以至于不单是皇上,连太子也为她身旁的婢女所迷惑。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皇上如此,不是愧对咱们,是愧对大清的列祖列宗。”
琳兰轻嗤一声,满面不屑道:“若不是与他有过子嗣,盼着孩子安稳,我倒真愿意陈卓岚反了清去,也要皇上瞧瞧祖宗打下的江山是如何毁在自己的贪色荒诞之下。”
婉媃顿一顿,摇头道:“置气的话留着往后再说,如今你记着见了皇上收一收你那泼辣性子。他从前喜欢你时,你登屋檐掀了瓦砾去也觉着你娇俏可爱。现下性烈,只会惹他圣怒,讨不着半分好。”
久默不作声的飞燕忽而插嘴道:“皇上犹疑,若要真真儿认准了娘娘的罪过,飞燕愿将此事揽在自己身上。”
琳兰瞪大了眼,否道:“不可,我怎能让你认下这事儿?岂不是要将你推入火海中,万劫不复?”
“你没头没脑做下这事儿本就是推自己同身边人同入火海。”婉媃默了须臾,重重看了飞燕一眼,为难道:“即便你认,皇上也不会轻信这事儿是你一人的主意。只是这事儿若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局面,非得你认下,才可在面上了却此事,保全你们主子性命。”
琳兰看着婉媃面不改色说出这番话,不觉有几分后怕:“嘉嫔本就该死,姐姐何以要赔上飞燕性命?若如此,我宁愿自己赴死!反正在这紫禁城中我早就熬够了......”
“你熬够了,可有问过胤禛、胤禵、蕴璟他们熬没熬够?”婉媃厉声呵斥道:“我早与你说过,何事与我商议过再做定夺。如今事情难堪至此,你尚仍要使你的性子?”
“可是飞燕她......”
“无事的娘娘,奴婢无事。”飞燕强笑着打断了琳兰的话,摇头道:“奴婢这条命本就是娘娘救下,为护着娘娘,奴婢何事都愿意去做。”
琳兰一时情难自抑垂泪,只觉是自己害惨了飞燕,拼命摇头:“不......不......”
婉媃沉吟片刻,与飞燕对视一眼,咬牙艰难道:“本宫会尽力保住你性命,也多谢你这般护着你家主子。”
夜更深些,远处李检疾步而来,急切催促道:“两位娘娘,拖不得了。皇上若再见不着德妃娘娘,派了旁人来寻,连着奴才与师父怕也要被牵连进去。若如此,日后再想予娘娘们方便也是不成了!”
婉媃扬绢替琳兰擦拭泪痕,嘱咐道:“你总是两位皇子与公主的生母,你不认,无人可将这杀头的死罪扣在你头上去。我知你心头舍不得飞燕,要你弃卒保帅也决计不是你的性子。面圣之时我不能同你一起,我只要你行事前想一想自己的孩子,切莫冲动。”她停了停,又将手轻轻搭在飞燕的肩上,郑重道:“飞燕,伺候好你家主子。”
飞燕颔首应下,向婉媃福礼道:“奴婢明白。往后的路若奴婢不能陪伴德妃娘娘身侧,还望贵妃娘娘可护着德妃娘娘,奴婢给贵妃娘娘磕头了!”
话落,人双膝重重砸地,不顾婉媃与琳兰的搀扶,兀自向婉媃磕了三记响头。
礼毕,才搀扶着神殇不已的琳兰,同李检一并向乾清宫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