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兰心悸患病的消息是在第二日传入婉媃耳畔的,她急召了替琳兰问诊的太医详问病情,太医只道是忧思过重,寻常药石无灵,只得心药所医方可缓解。
琳兰被困在永和宫不得出,自己是见不得她的。
所谓心药,如今能解她忧愁之药又能是什么?
正私心里想着,忽而闻听庭院内胤䄉同宫人玩耍的喜乐之声,方想起若胤禛此时能与琳兰冰释前嫌,哪怕是假意,也对她这病是极好的。
于是忙寻人备轿往阿哥所去。
见着胤禛时,方是他由着尚书房放课回宫的时辰。
嬷嬷们备下了精致可口的午膳,人还未尽两口便听宫人高声唤道‘贵妃娘娘驾到’。
胤禛最识礼数,放下骨筷起身去迎,见着婉媃便躬身请安:“儿臣亲贵妃娘娘万安。”
婉媃颇为爱抚摸了摸他新剃光滑的额头,笑道:“婉娘娘扰着你用膳了。”
胤禛摇头亦笑:“婉娘娘许久未来瞧儿臣,儿臣亦想婉娘娘的紧。”说着拉起婉媃的手,十分亲昵便邀她一同入座,而后又吩咐嬷嬷去添一双碗筷,想着同婉媃一并进食。
“你这般懂事,怪不着你皇阿玛喜欢。”婉媃含笑看着胤禛,沉一口气又问道:“只是为何你对着你亲额娘却总是淡淡的?”
胤禛本扬起的笑意顺时僵住,冷冷道:“儿臣没有。”
婉媃道:“合宫皆知你亲额娘如今病着,你怎也不去瞧瞧她?”
胤禛自顾取了筷子来,夹了一片山菌进了:“儿臣不精医术,瞧了也是无用。且额娘尚在禁足,皇阿玛是不许人见的。”
“旁人不许,可你不一样。”婉媃坐近胤禛些,苦口婆心道:“婉娘娘知晓你心底里怪着你亲额娘对你照顾不周,比不上你佟娘娘。可你细想,你是你亲额娘的第一子,婉娘娘是生养过的,这第一子最是遭罪,犹如往鬼门关前行了一遭。你亲额娘也是一样,拼了命将你诞下,怎会有不贴心于你的道理?后来你跟着佟娘娘长大,你额娘与佟娘娘不睦,佟娘娘阻着她不让她常去瞧你,一来二去,那时你尚年幼,自然觉着你额娘不疼你护你。可你要明白,这不是你额娘的本意。”
胤禛面色略有几分不豫,摇头道:“昔年儿臣重病,是瞧着额娘赶来承乾宫看了儿臣一眼,见儿臣无事,便急急跑去照顾六弟。额娘甚至都没有多问儿臣一句还痛不痛,她走的那般仓促,儿臣唤了她数声她也不曾回头。那时儿臣心里苦极了,如今好了,也不想再回头了。”
容悦的狠辣之处便在于对着年岁如此小的孩童,也满腹算计。
如今胤禛对着琳兰的恨意根深蒂固,乃至于如今已是快要十四岁的孩子,仍放不下昔日种种。
婉媃想要再劝,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偏此时,伺候在胤禛身旁的小苏子满面欢喜闯了进来,他手中摇晃着一卷书册,远远儿便向胤禛喊道:“爷,瞧着奴才给您寻来了什么!”
胤禛面色有一时的慌乱,急忙出声唤道:“婉娘娘在,你还有半分规矩吗?”
小苏子撞开了珠帘这才瞧见婉媃,登时呆滞原地,缓了须臾才将手中书卷藏在身后,赶忙跪地叩首道:“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婉媃一眼便瞧出了他主仆二人的不妥,于是目光睇在小苏子背在身后的手上,泠然道:“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小苏子慌忙将书卷藏更贴身些,结结巴巴道:“无......无甚,不过是些寻常书册。”
“寻常书册你躲些什么?”婉媃伸手向她,肃声令道:“拿来。”
小苏子跪地不动,一双机灵眸子不住向胤禛瞥去。胤禛忙道:“婉娘娘,儿臣......”
他话方出口,便见婉媃猝然起身,紧着步子行到了小苏子身旁一把将书卷夺了过来。
方拿在手中,顶大的《治国要治》几字便映入婉媃眼帘。
她捧着书卷回首看向胤禛,颇为诧异道:“这是太子所习,太傅应与你说过,寻常皇子是不得修读这些的。四阿哥,你这是要作甚?”
胤禛神色凝重,呵退了小苏子令他去门外守着,待人离去,遽然向婉媃下跪一拜:“还请婉娘娘莫要将此事告诉皇阿玛。”
婉媃蹙眉看他,瞬时明白了这孩子的心思。
她并未过多怪罪,反倒和颜悦色将他搀扶而起,又仔细替他拍了拍衣摆上的浮灰,才道:“傻孩子,太子已立,无论你如何努力,也不会改变这事儿。你如此做,今日是婉娘娘瞧见自会替你瞒着,可若是旁人,你有想过后果吗?”
胤禛闷哼一声,不屑道:“二哥无能,德不配位,与嘉嫔的婢子都能生出艳事来,若要他做了皇帝,还不知大清要被祸害成何模样。儿臣以为,太子之位从来都是给贤德有能者备下的,总不能因儿臣是庶出的生分,便对这事儿没了念想。都是皇阿玛的亲子,儿臣不比他差!”
他这话说的毫不避忌,倒吓得婉媃手心浮了一层冷汗。
她忙捂住胤禛的嘴,蹙眉摇头道:“这样的话往后再不能说。”
胤禛颔首,将婉媃的手轻轻放下,低声道:“儿臣知道婉娘娘是好人,所以对着您,儿臣并无忌讳。”
婉媃道:“你要明白,这深宫之中从来没有所谓的好人。婉娘娘是有你十弟一子的,若你所瞧见平日里的婉娘娘皆是在佯装伪善,那么你今日一言,便很有可能将自己陷入险境。”
胤禛不以为然一笑,胸有成竹道:“婉娘娘若是如此,今日也不会来寻儿臣去瞧病中的额娘了。隆科多舅舅与儿臣提过,只说婉娘娘是害死佟娘娘的恶人。可儿臣明白,佟娘娘身死全因自己作孽太多,怨不得旁人。这些是非,儿臣尚懂得分。”
婉媃想了片刻,笑道:“所以你仍对着隆科多亲昵叫一声舅舅,实则是为了攀扯上佟氏一族的关系?”
胤禛毫不避讳颔首,婉媃心底不由暗道,这孩子这般年纪,因着自幼失了母爱,在深宫之中却早早养成了波谲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