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皇上不顾婉媃推脱,执意留宿在了延禧宫。
屋外守夜的梁九功一夜传了三次话劝他摆驾回乾清宫,却遭了皇上训斥说他吵闹惹人厌烦,让他跪在外头侍夜。
东偏殿住着的安贵人晨起在庭院中正巧撞见了皇上从正殿出来,一时气恼险些晕厥过去。
可瞧见正殿外仍有侍卫守着,也未闻听皇上解了婉媃禁足的旨意,她也不好当即发作,只得憋着满腹怨气直到去了坤宁宫请安时才发泄出来。
“皇后娘娘可知昨夜皇上宿在了何处?”
皇后端坐身子,声音四平八稳:“皇上疼惜你,入了延禧宫的门便未出,从来只妃位寝殿皇上可留宿,旁人侍寝便都是要抬了去,妹妹当真是有福之人。”
安贵人听这话仿若被人羞辱一般面色遽变,愤愤道:“昨日贱人偏生狐媚迷惑了皇上,臣妾今日瞧见皇上竟是从她所居正殿中出来的,常服的扣子还开着两颗,也不知是贱人做了什么淫秽之事!”
荣贵人‘噗嗤’一笑,在四下皆静的大殿里听来格外清脆:“皇上宁愿留宿罪妇处也不与你同寝,安贵人倒好意思大庭广众之下启齿,想来这人脸皮子厚起来,还真是比角楼上的砖还要硬实。”
安贵人羞愤正要与她分辨,却听皇后面如灰色不悦道:“皇上如此行事确于族制不合,本宫会替你做主,当面向皇上进言的。”她略略思虑片刻,又道:“婉答应如今位份在你之下,延禧宫主殿按理是住不得了,东六宫外的‘绿云阁’闲置着,即刻让她搬过去吧。”
皇后这话一落,便雷厉风行命康福寿带着人去为婉媃移宫。
容悦似有愤懑之意,拦下康福寿道:“皇后娘娘,皇上下令禁足婉答应,没有皇上的旨意嫔妃们是不得随意与她接触的,如今移宫这般兴师动众之事,必引得合宫非议,还望娘娘三思,还是先回了皇上探探他的意思吧。”
一旁的纳喇答应顺着容悦的话,声音如虫鸣微弱跟了句:“娴嫔娘娘所言也不无道理,这......”
皇后目光冷凝看了纳喇答应一眼,她即刻收声不再言语。片刻又将目光瞥向容悦,正色道:“本宫是皇后,主理六宫事宜,族制钦定嫔位以下不得居主殿,婉答应位份居嫔妃末流,移宫是祖宗规矩,皇上若有别的用意自会来向本宫言明,娴嫔还是闲事莫理的好。”
懿妃重得圣宠,见不得皇后那副虚假嘴脸,不由蔑道:“祖宗规矩是天子定的,皇上亦是天子,怎知他的心意便不是规矩?且又有那条族制定下了皇上不得临幸禁足妃嫔?”
皇后不以为然,抬手正一正额发上簪着的明黄凤钗,并不理会懿妃,自顾吩咐康福寿道:“‘绿云阁’从前是宫人们住的庑房,里头日常所需应有尽有,虽简陋些可倒也算宽敞,你带人将婉答应带过去便是,她宫里的物件就不用费神腾挪了。”
康福寿打了个千儿,满脸阴笑应下皇后的话,却正踏出门槛时一不留神撞在了梁九功身上。梁九功本在延禧宫庭院内跪了一夜闷了一肚子邪火,如今被康福寿这么一幢顶在膝盖上,更是痛得他直不起腰了,缓了半晌才怒了句:“糊涂奴才,火急火燎的是要去作甚?”
康福寿连忙躬身向梁九功赔着不是,又将皇后娘娘吩咐下来的差事述给他听。话罢却见梁九功摆摆手,轻描淡写道了句‘别费神那神了’,便径直入了正殿内。
待向满殿妃嫔请安后,他双手一合躬向皇后一拜,才道:“皇后娘娘,皇上有事与您相商,请你即刻前往乾清宫。”
皇后眉头轻皱,道:“正巧,本宫也有事要去见皇上。”她在清月搀扶下拂袖起身,于众嫔妃恭敬送别声中扬长而去。
由坤宁宫去往乾清宫的这一小段路上,皇后一直阴沉着脸不语,清月见她气恼,幽幽劝道:“娘娘您犯不着为了钮祜禄氏动怒,皇上他......”
“懿妃才使了奇技淫巧重得圣心,皇上便莫名其妙的宿在了婉答应宫里,本宫断不能瞧着那死灰一沾春风便复燃了。”她语气僵硬,足下步伐更显急促,步步生风将清月甩在身后。
时日虽尚早,可乾清宫略显昏暗。皇后到时,见皇上正立于龙纹长案前,手端正姿势持‘金玉狼毫笔’正在宣纸上书写着什么。
旁左右各立一宫女上前掌灯,明亮的烛火和毛笔落纸上特有的沙沙声响更给殿里带来一股浓胶一般凝脂的气息。
皇上察觉皇后入内,并不抬首看她,只命她来案前伺候研墨。
皇后端正姣好的容色在烛火摇曳的光影下愈发显得庄严,宫中沉浮多年,唯她变化最大。本是名门毓秀,深闺少女不谙世事,如今却当惯了一国之母,终日里为权衡六宫,稳固前朝殚精竭虑,倒多了许多这年岁不该有的成熟。
她近看皇上所书,是一工整蒙语的‘孝’字,旋即明了皇上意思。
六月初,母后皇太后离宫为先帝祝祷祈福,如今距其凤驾回京之日已近在眼前。
当今太后虽不是皇上生母,但却与皇上感情极好,且看皇上生母慈和太后过身时,朝中有臣子提议两宫并尊却被皇上驳回,更趁太后离宫之际重新修葺了慈仁宫供她回京所居,便知他心中还是极尊重他的嫡母博尔济吉特氏的。
皇后面上拂过一记柔情笑意,颔首道:“皇上孝心,对太皇太后与太后事事亲力亲为无不上心,如今慈仁宫已经修葺妥帖,一应皆按着太后的心意,想来太后回宫必定欢喜。”
皇上略略一笑,轻声‘哦’了一声,才道:“古人云‘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皇后日日侍奉太皇太后左右,如此孝礼垂范六宫,朕心甚慰。”
皇后于砚台上轻动墨研,语带羞涩回道:“臣妾不过是随夫行罢了,皇额娘与皇祖母都待臣妾极好,臣妾自是要谨遵孝道,勤谨侍奉不敢疲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