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本就盛怒,闻听这一句更陡然色变,回首抬起发颤的右手,指尖如利剑指向婉媃。
近在咫尺的距离,几乎要戳入她黯淡的眸中。
就这般对立了须臾,才听他痴笑道:“明白示下?你做出此等淫秽之事,要朕如何启齿?贵妃,朕待你不薄。”
婉媃斜她一眼,目光缓缓转向杵在一旁看戏的卓岚,勉强笑道:“嘉嫔也在?如今有着身孕还这般喜欢热闹,偏爱往人堆里扎。想来这事儿你比皇上还清楚明了,皇上无法启齿,那么你说。”
卓岚微有几分惶恐,结巴道:“嫔妾......嫔妾不敢。”
皇上唇角扬起冰冷的弧度,喝道:“当真是恬不知耻!你与沈夜方才在御花园行了何事,你怕是欢愉过头忘得一干二净了?”
沈夜?沈夜?
从卓岚与柔嘉唇角隐约露出的讪笑,婉媃便知事情不妥。
她隐隐觉得不妙,可实在想不出何事会令皇上动怒至此,于是试探道:“臣妾愚昧,不明皇上所言为何意。”
“贱人!”皇上劈头盖脸而来的一记耳光,顺着这一声辱骂同时落在了婉媃面上。
她骤然获击,人阵阵发蒙,捂着赤红发痛的面颊,只觉尾指有一丝暖意。
那是唇角溢出的星点血迹,带着温热顺着下颌流淌而下。
她怔怔瞪着皇上,眼角眉梢尽是恨意。
“你这般看着朕是要作甚?”皇上抬手还欲再打,可却在接触到她皮肤的那一刻收了力。只轻轻捏起她脸颊上的薄肉,微红了眼眶声线尖利道:“你同那奸夫都抱在一块去了,还需要朕说些什么才算明白示下?你满眼愤恨瞪着朕,是怪朕坏了你二人是夜的颠鸾倒凤之乐吗?”
她从未听过他这般声音,像是夜枭撕鸣划破墨黑永夜,只令人觉着心惊。
皇上的话早已落音,余声消磨在了偌大的暖阁房梁之上。
可每一字,每一句,仍言犹在耳,穿破耳膜,狠狠戳进心窝里。
短暂的惊诧,令得婉媃舌底阵阵发麻,她深喘一口气,艰难道:“颠鸾倒凤?臣妾是皇上亲封的贵妃,是与皇上相守二十载的枕边人!皇上可知您在说些什么?这般不堪说辞,不单侮辱了臣妾,更侮辱了您自己!”
“朕侮辱你?”皇上眸底生了一层幽蓝的阴翳,仔细打量了婉媃一番后又道:“更难听的话朕还未说出口去!并非是朕想给你脸面,那脸面你自己都不要了还何须朕给?只是觉着实在恶心,羞于启齿!”
她看着眼前这暴跳如雷的男人,实在难以想象,当初的自己如何会对他托付真心?
默然片刻,唇角翻出一瞥讥讽的笑:“皇上今儿个是又听了何人的唆摆?”她目光扫荡四下,嗤道:“是嘉嫔,还是宜妃?”
皇上怒道:“事到如今你还要攀扯旁人?朕亲眼瞧见你二人在御花园卿卿我我,还会有假?”
“亲眼所见?”婉媃失声笑道:“臣妾入夜往永和宫去,那是永和宫上下宫人都亲眼见着的。皇上莫不是以为臣妾是大罗金仙,懂得分神奇术?又或是射阳居士笔下的孙行者,擅七十二变,不伴着玄奘取经偏喜欢困在这紫禁城中与她们这一众邪花糜草斗法?”
柔嘉清了清嗓低声嘀咕道:“宫中谁人不知贵妃娘娘同德妃交好?那永和宫同长春宫上下都快亲成了一门子,自然是您说您去了便去了,谁敢说个不字?”
婉媃横她一眼,瞪大了眸子露出满眼底的血丝高声斥道:“本宫同皇上说话哪容你插嘴?”
宜妃色厉内荏,旋即收声。
却见皇上眉心重重蹙起,叠出深浅不一的褶子:“宜妃不过说了寻常人所想的寻常话。贵妃高声呵斥,可是心虚?”
“臣妾心虚?”婉媃冷眼相对,咄咄道:“皇上所言亲眼瞧见臣妾同沈参将行苟且之事,臣妾倒不明所谓亲眼究竟是如何亲眼法?是您贴着臣妾的脸面瞧仔细了,还是您举着千里镜看见了什么污眼的事儿?”
皇上被她的迫问逼得愣住,婉媃冷笑道:“皇上从前教过臣妾,看人需得用心而不是用眼。怎地您言之凿凿说出的话,搁在自己身上却全然忘了个一干二净?皇上自诩明君,如今却为着这般捕风捉影之事闹得合宫震动,命李检携人几乎要将臣妾的长春宫都给掀了去,这便是皇上的贤明之举?”
皇上听罢,脖间青筋突突而起,再无犹豫便又是一记耳光重重掴在婉媃面上:“你放肆!你做出不要脸面的事儿来,倒还敢指责朕!?”
婉媃只觉口中翻涌而出无断绝的温热,口中一啐将浓血吐在了地毡之上。
她昂起面,怒视皇上,全然不见半分恐惧敬畏:“皇上不信臣妾清白,臣妾与您赘述良多也觉着费劲。如今皇上喜欢打,便一次打个痛快!”
有良久的沉寂,仿若殿内无了活物一般,连呼吸声也听得不真切。
柔嘉与卓岚都未曾想过婉媃会如此与皇上相对,皆屏息瞧着面前这一幕。
皇上看着她空洞的眼底,再见不着从前的婉儿半分余影。
心下只觉惘然,也略动了恻隐。
这便是他曾经打心底里觉着要呵护一生的女子?
为何两人一路扶持走来,却会走成如今这般两相生很的局面?
他跌跌撞撞走回上首位,身子瘫软入座,右手撑额,左手摆手道:“你与沈夜是在府邸的旧相识,连宜妃也脱口而出,你二人有青梅竹马之情。是朕愚钝,偏还因着你而信他,用他!细想想,原你初入宫时,便已有人向朕出首过你与他之间的糊涂关系。可朕不是没有信过你,朕曾经那么相信你,你呢?你却只将朕当成个傻子!”
“臣妾将皇上当做傻子?”婉媃泠然与他相对,迎着他的怒意不减半分气势:“到底是何人将皇上当成傻子,玩弄于鼓掌之中还能令您不自知,事到如今您尚分辨不出,还需臣妾当您是傻子吗?且皇上所言信任臣妾。何为信?臣妾自入宫以来,除却从您口中常听得这一‘信’字外,断无瞧见过您有哪怕一次的言行合一。反倒对着嘉嫔,才是真真儿的信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