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年七月初三日,御驾成行,往畅春园居。
妃嫔同往,嘉妃因孕、贵妃因病留居紫禁城。
如今的卓岚,只当婉媃是被打入无间炼狱的小卒,再对她不存半分忌惮。
鸢鸢自嫁入东宫便是专房之宠,虽只是侍妾却全然端起了福晋的架子。
每每晨起便入永寿宫向卓岚请安,主仆二人合门不知尽在密谋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到了夜里,又尽是狐媚手段迷的太子不能自已。
日子就这般一日一日异常平静的过着,到了八月六日,是日乃为沈夜生祭,婉媃托着进礼由内务府取了些元宝冥饷,闭了宫门于庭院内祭拜着。
本是隐秘事,奈何内务府总管早已为卓岚所收买。
他私下里将这事儿说与卓岚去,卓岚旋即发作,领着一众宫人破了长春宫的门。
长春宫人想阻,可皇上如今不在,嘉妃理六宫事,何人又能拦得住她?
两宫宫人围在门前,几乎要动起手去。
却此时庭院内传来婉媃缥缈且肃穆之声:“嘉妃要来便来,拦着作甚?”
这一语落,进礼才愤愤放人进来。
入宫闱,便见婉媃挪了个红莲木椅落座庭院,面前围着一团熊火,云蝉同霜若正往火团内添着冥纸。
卓岚打量一番,粗粗向婉媃福礼后,道:“臣妾请贵妃娘娘金安。娘娘这是在作甚?”
婉媃瞧也不瞧她一眼,只静静望着那火团,泠然道:“数月不见,嘉妃眼瞎了吗?竟瞧不出本宫在作甚。”
听得婉媃厉言厉语,卓岚也未好言相对:“私烧纸钱可是犯了宫中大不讳。贵妃娘娘这把年纪连这规矩还不懂吗?臣妾如今协理六宫,今日瞧见了,自不能坐视不理。”她话落,冲身后宫人唤道:“来人呐!将那火给本宫扑了去!”
人方要动,见霜若赫然起身冷面相对卓岚,呵斥道:“嘉妃娘娘怕是错了主意。我们娘娘是当朝贵妃,这长春宫岂容你放肆?”
卓岚闷哼一声,恣肆道:“本宫受恩于君便不能对着错事坐视不理,贵妃娘娘病中糊涂了,本宫......”
“嘉妃挺着个硕大的肚子还有闲心盯着本宫在自己宫中行了何错事,当真辛苦你了。”婉媃冷笑抬眉,目光凝在卓岚面上尽是不屑:“今日乃先祖恭靖妃博尔济吉特氏①生祭,仁宪太后礼佛不便祭拜,便要本宫于宫中替她略表对逝者追思,如此有何不妥?”
“恭靖妃?”卓岚上前两步,与婉媃面面相觑道:“臣妾只知今日是沈夜那登徒浪子的生祭,倒不知竟也是恭靖妃的?”
婉媃横她一眼,兀自取过大把的冥饷往火团里掷着:“恭靖妃生祭为哪一日嘉妃不知,闹了笑话本宫不怪罪你。你若不信,可去问问太后,瞧着你今日闹了这么一遭,太后会如何给你好脸色看。且嘉妃对沈参将实在情深,竟连他何时生辰都这般如数家珍。可见情深。”
“贵妃娘娘休要胡言乱语!”卓岚慌了,忙回绝了她的话:“您这般无端攀扯臣妾清誉,来日皇上知晓了定要为臣妾讨个说法。”
“那你就去畅春园说给他听,他此刻正乐不思蜀,若能因你只字片语便回宫来替你讨说法,倒也算是你的能耐了。”
火光将婉媃面颊映出一片暖黄色,她眼角眉梢不存任何表情,却令卓岚瞧了又瞧,总觉着她同从前哪里生了不同。
未讨着好的她反倒得了婉媃一番隐辱,只得犹如被打了尾的恶鼠,悻悻而去。
宫门重声而合,婉媃燃尽最后一把元宝,对空呢喃:“生辰喜乐。”
云蝉搀她起身,附耳一句:“娘娘好心思,那恭靖妃不得先帝爷宠爱,连着妃史都录不得她生辰,娘娘却知晓。”
“我知晓什么?”婉媃冷笑:“她何时生何时死与我何干,不过是诓嘉妃。”
“娘娘不怕她当真往宁寿宫去问了太后?”
“凭她也敢?”婉媃语带愤恨,凝眉道:“太后瞧不上她,巴不能劝着皇上将她废黜。她那性子,你以为她愿意见着太后?”
到了八月里,盛暑日子渐弱,赶着一院的灿黄,瞧着便要入了秋。
婉媃不常出宫,多数时候只坐在了菱窗下,目光就投在那株正对着的寝殿的辛夷之上。
眼瞧着它盛,眼瞧着它败。
日复一日,似早知了结果,却又在盼着什么。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卓岚于永寿宫行家宴,除却太后同婉媃,合宫嫔妃皆同庆。
数不清是第几年在宫中度中秋,本是团圆之日,却一年比一年再难团圆。
是啊,她所记挂之人,一个一个离她而去。
现如今,孤身支影是寂寥,也是团圆。那喜庆节日,过于不过原是一样。
耳闻遥处喜乐声缥缈而来,婉媃与胤䄉只同云蝉与霜若并桌用了晚膳。
紫禁城的规矩,奴才与主子是不得同桌用膳的。
可如今的婉媃,同她二人相处数年,早已当她二人为自己的姐妹,半分不在乎那些礼数规矩。
用膳毕,云蝉提议闲时无趣,可剪窗花打发时日。
见胤䄉欢喜,婉媃遂允。
众人持剪子、红纸理了半晌,和合二仙,清莲并蒂,蝶舞蜂忙,艳花团簇。
饶是见惯了的花样,却引了胤䄉兴致,极专心立于烛火下,一剪一剪学着霜若的模样剪着。
婉媃看着他,心底稍有慰藉。
总还好,她到底护住了自己的孩子平安长成。
正此时,进礼没了规矩跌跌撞撞入内,人见了婉媃便双膝砸地,欢喜的眉眼都笑成了几道褶子。他向婉媃一拜再拜,结巴道:“娘娘,娘娘......人寻见了!人......寻见了!”
婉媃大惊,身子略瘫软,险些顺着暖座滑落在地。
云蝉搀扶着她坐好,才听她急切道:“可当真?”
进礼额头砸地,连声道:“当真!依着娘娘猜测,苦寻数月,是在一尼姑庵里寻见了人!如今吴禄大人正押着人返京,不过五日便能抵达京城!”
婉媃情绪异常激动,颤抖着唇齿,艰难微笑道:“好,好!侯了这许久,苦了这许久,总算值得!”
“胤祚,蕴皙,陵游!你们仔细瞧着,仔仔细细的,瞧清楚了!”
她双手紧紧攥拳,情难自抑垂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