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狂风起,雨落更密。
雨点斜斜飞落,借着横风拍打在人面上,犹如万千碎石扑之,触之肌肤生疼。
卓岚凄厉惨叫声回荡宫闱,从旁瞧着的宫人各个觉着瘆人,不自觉背过身去。
她由着永寿宫带来的宫人见状吓傻了去,扑身上前护主,却为进礼唤上前来的内监将其一一擒住。
当头的宫女胆子略大些,高声进言道:“贵妃娘娘可不敢如此!我们主儿若伤了这一胎,皇上面前可要如何交代?”
话音落,进礼不由分说已然一记耳光招呼在了她脸上:“主子们说话哪有你个小贱婢回话的份儿?闭上你的嘴!”
卓岚额间不住滴落密密水滴,分不清是汗是雨。
婉媃撩起卓岚衣摆,见并未落红,于是口中轻‘啧’两声,手托腮似笑非笑看着她:“嘉妃自幼习武,身子骨就是比寻常妇人强健。这般重击你那孩子仍安稳躺在腹中,实在厉害。”
卓岚沉匀了气,梗着脖子怒视婉媃,声音虚弱且颤抖道:“你疯了?皇嗣受损,钮祜禄一族在前朝都得跟着你遭殃!”
“原来你明白这道理。”婉媃嗤笑道:“你既明白,怎还要生生落了自己的头胎?”她贴近卓岚赤红的耳蜗,轻声笑语:“本宫告诉你,是本宫吩咐刘太医,无论你腹中所怀是男是女,皆报龙子。这般算来,你的两个孩子,命都要落在了本宫手中去。”
卓岚竭力挣扎道:“钮祜禄婉媃!我与你不睦终究是彼此的事儿,稚子何辜,你......”
婉媃捂唇一笑打断了她的话:“稚子何辜?这话从你口中说出真真儿是可笑极了!”她陡然色厉,攥紧了剑鞘呵斥道:“本宫的蕴皙何辜?德妃的胤祚何辜?啊?”
她怒极,丝毫不留余力,冲着卓岚的小腹又数记重击。
她的尖叫声如夜枭啼鸣划破秋雨泛起的雾霭,刺的人耳膜生疼。
婉媃瞥她足下一眼,已见血水顺着她的裤管滴流而下,与浑浊雨水混在一并,蔓延着阵阵血腥味。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同婉媃辩驳一句,整个人虚着,只靠一旁搀扶着她的侍卫才能勉强站立。
婉媃将剑鞘递回云蝉手中,一扬手令侍卫散去。
失了倚靠,卓岚即刻仰面倒在了雨地里。
婉媃蹲俯下身看着她,微笑道:“妹妹,你见红了。”
卓岚浑身因痛不住战栗着,口中轻言嘀咕道:“我......”
她声音实在太弱,混入雨滴落地嘈杂声内,半分入不得耳。
“妹妹说什么?”婉媃附耳在她唇边,才听得真切:“我......我必不会......放过你。”
婉媃听罢桀然而笑,起身合袖而立,居高临下睇着她,像是睇着一滩腐烂的肉,眼角眉梢不带半分感情,泠然道:“你别急,养好了身子,本宫候着你来寻本宫报仇。”
霜若凑近卓岚,生硬将她瘫软到认人摆弄的身子扶起,迫她跪地,而后将手穿入她乌黑浓密的青丝间,死死撕扯着她的发根:“嘉妃娘娘方才说您有着身孕不便同贵妃娘娘行礼,如今这身孕没了,礼数可得周全起来!”
话落,按着卓岚的头颅砸地,激起阵阵水花。
待向着婉媃叩首三记全了礼数,才推她一把任她继续瘫在雨地里。
卓岚痛极,双手抓挠着冰冷的地面,尾指精心养起的指甲生生劈断。
婉媃冲进礼使了个眼色,进礼旋即会意松开了擒着的几名永寿宫宫人。
宫人近乎同时扑到了卓岚身旁,半是哭声道:“娘娘您怎样了?您撑着点,您......”
婉媃回身决然向殿内行去,声音肃然且满盈戾气道:“好好儿伺候着你家娘娘回宫将养着。轿子在外头候着,且退去罢。”
卓岚因痛昏厥,是为四名宫女竭力抬出了长春宫去。
待人去后,进礼重重合上宫门,肃声向院内宫人、侍卫交代道:“今日事娘娘不逼着你们,可你们自己心中也得有点数。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精明着点。明白吗?”
众人畏惧极了,得进礼指点,齐齐跪地,恭声道:“奴才谨记公公教诲。”
入了寝殿,婉媃退衣而坐,接过霜若事先备好的血燕清羹进了一口,泠然道:“云蝉,你告诉白长卿,嘉妃这条命,无论如何都得给本宫保住。如今还不是她死的时候。”
云蝉颔首,捧着个新剥好的桔子递给婉媃:“奴婢明白,昨日夜里已经对着他千叮万嘱了。他从前伺候娘娘日久,是明白娘娘心意的,知道该怎么做。且娘娘今日所打部位,皆是白长卿嘱咐您可以下手的部位。只求她落胎,不伤性命就是了。”
霜若浅笑道:“奴婢本以为娘娘心善,只怕着今日下不去手呢。”
“心善?”婉媃进了一瓣酸口的桔子,冷笑道:“从前本宫是心善,旁人即便再如何害着本宫,本宫也断然不会祸连他人。更如嘉妃所说,向来觉着稚子无辜,何辜受累?如今在宫中沉浮久了,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你若觉着旁人可怜存着仁善,稍不留神自己便要被祸害成了紫禁城中最可怜的女人。必得狠下心来,要吃苦要受罪,全让旁人去担着。本宫受够了!”
霜若闻言满是欣慰颔首道:“如今娘娘明白了这道理,尚不算晚。”
婉媃闭目,喟然长叹:“却不知这道理,是建立在多少本宫至亲的血肉之上才得以领悟。本宫若早些明白这道理,许多事儿全然不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见她伤情,霜若一转话锋道:“这般动荡,消息即刻传出宫去,想着皇上晚间便能赶回宫来。吴禄大人交代,那人是夜亦能带回宫中。”
婉媃倏然睁目,眼底尽是锋芒:“那便成了。”
她看一眼窗外愈落愈密的雨,唇角扬起一瞥暖煦的弧度:“她失两子,本宫同德妃丧子之痛算报了。至于陵游的仇,自要报在嘉妃身上。”
云蝉蹲下身来替婉媃揉捏着腿脚,浅声道:“除了嘉妃,娘娘与皇上便再无隔阂,娘娘可......”
“他只要活着,这隔阂便存一日。陵游之死,全然拜他所赐,尚还有长姐。”
婉媃看也不看,信手将桌上供着的秋菊拦腰攀折而断:“且候着罢,他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