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紫霞漫天,余晖流光更盛,缠绵悠远的醉紫红色满铺长空。
内务府的太监忙着移宫之事,董文茵依依不舍送别婉媃,二人行至承乾宫时,晚霞已渐变为淡紫色,仿若空透了一般,映在早早儿伫立在门口翘首以盼的容悦脸上。
婉媃向她福了福礼,却见容悦眼中噙着泪,紧紧握住她的手,口中颤抖着声音道:“出来了便好,一切都好。”
西偏殿久无人居,陡然收拾起来灰尘也是顶尖儿的大,容悦命人开了门窗通风,独留婉媃在自己宫中歇下。
夕阳时分挪宫的太监散去,少不得听荣贵人在门外一阵冷嘲热讽,她二人只当充耳不闻,笑笑便罢了。
夜深些宫人各自散去,可容悦竟欣喜得如同自己得释一般,见婉媃如此清瘦,先是命莲心取了些点心来,后又着小厨房半夜起灶为婉媃熬制暖胃安神的百合莲子羹。
“晚膳的时候进了那么多,方才又用了点心,若要再流水似的灌我吃食,姐姐也不怕我撑着吗?”婉媃打趣道,容悦牵过她的手,一脸盎然笑意:“梁公公传旨时,我一时还不敢相信,直到皇后身边的康福寿也来时,我这才欢喜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皇上到底还是在意你的,眼下虽未复位,可免了禁足的刑罚已是极大的喜事。”
婉媃叹道:“皇上圣心谁人又能揣测呢?不过总不至厌弃我便是了,如今能与姐姐同住,倒是头一份开心事。”
“是了。”容悦颔首道:“若还留你在延禧宫,安贵人还不知又要做出什么疯魔事。那日你遇袭之事传出,可要把我吓坏了。好在慧嫔与我详说你无事,我这才安心。”
听得慧嫔名讳,婉媃心头不由一紧,旋即神色一沉问道:“姐姐近日可还与慧嫔交好?”
容悦不明其意反问:“一向如此,你怎有此一问?”
婉媃瞧着容悦热忱的目光,又觉她心思实在纯良,若此刻告知她,她二人皆为慧嫔所害,难免她一时沉不住性子再闹出什么错事来。
思虑再三,她终究扬起淡淡笑意,摇头道:“随口一问罢了。”
二人同榻而眠,闲谈许久,也不知何时乏了,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便睡去了。
次日晨起,婉媃与容悦结伴一并入坤宁宫向皇后请安,各宫嫔妃昨日都得了消息,见着婉媃容光焕发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心中难免有气,尤是安贵人丧子对她怨气最重,翻着白眼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便偏过头去再不看她。
皇后见婉媃恭敬行礼,面色平平唤她入座,待清月奉了茶后才开口道:“婉答应禁足延禧宫月余,如今一朝得释,心中也要谨记昔日教训,行事也需更懂分寸些。”
婉媃颔首应下,再无半句言语同皇后多言。
一旁坐着的慧嫔脸上拂过一缕殷勤薄笑,欢喜道:“出来便好,可是要你受委屈了。”
安贵人正气馁皇上恕了婉媃,听得慧嫔的话自是不忿,撇过头去与郭络罗常在嘀咕了句不体面的话,婉媃不欲理会,而是神定自若瞧了慧嫔一眼,缓缓道:“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一桩小事若能看清人心,倒也值得。”
慧嫔有些窘迫,可一瞬又复了笑意:“是了,皇上待妹妹之心最真,现下挪宫与娴嫔同住,日后去找你二人闲话,也不必东奔西走,倒也省了麻烦。”
“今日合宫请安,本宫倒有一正事要提。”皇后目光远眺,面生敬意:“赶着年节将至,太后不日便要回京,也算得喜事一桩。新入宫的嫔妃们与太后还未照过面,待鸾架回朝,本宫自会携众姐妹向太后请安。”
皇后微微侧首看向懿妃,满头珠翠映出星灿似的光芒,直晃人眼:“宫里除了本宫,便是懿妃的位份最高,此事你便同本宫一并料理吧。”
懿妃点头诺下,皇后又神色一肃扫视着众嫔妃,道:“再者,皇上与太皇太后圣意,是安贵人小产之事连一丝风声都入不得太后耳畔,以免太后伤怀,东西六宫上至主子下至奴才的嘴可都要封实了,你们可明白?”
旁的嫔妃倒是不存异议,唯此事涉及安贵人薨逝之子,如今这般不明不白的弹压下去,恐沉冤之日更是遥遥无期。
她遽然失色,脸色微微发白,口中愤愤道:“那臣妾孩儿的命便是白送了吗?”
皇后扬了扬眉头劝道:“安贵人可别会错了意。皇上孝心不忍太后伤怀,可也绝不会纵了谋害皇嗣之人。此事御前番子与大理寺会暗中彻查,定会还你母子一个公道。”
也只是皇后如此说才缓了安贵人心生,令她勉强应下。
今日请安散去时,皇后独留了懿妃与她商议迎太后回朝的详节,容悦与婉媃踏出坤宁宫后邀她一同入御花园绛雪轩赏景,婉媃只道疲乏推辞,自顾回了承乾宫。
未行几步却听身后有人急切唤她,那莺歌一样婉转动人的嗓音,一听便知是慧嫔。
婉媃只作耳聋步子也不停,慧嫔步履匆匆赶上还险些在雪地里滑到。
她一把牵起婉媃手臂,口中哈着白气喘息道:“妹妹可叫姐姐好一番追。”
婉媃动作十分自然的挪开了慧嫔的手,恭敬福礼道:“臣妾给慧嫔娘娘请安,不知娘娘寻臣妾有何事?”
慧嫔一怔,手中局促搅着乌杏色的娟子,面露尴尬道:“妹妹这是要与姐姐生分了吗?”
婉媃摇头答:“娘娘言重了。只是臣妾如今位份低微,又是戴罪之身,方才得皇后娘娘教诲,自不敢忘了礼数。”
身后,云杉与慧嫔的贴身婢女菱角这才赶上了二人。
婉媃与云杉对视一眼,二人皆是掩不住的欢喜。
慧嫔瞧着这情景,方才一笑将云杉轻轻向前推了一把,打趣道:“云杉姑娘在我宫里成日记挂着妹妹,如今妹妹得释,姐姐也该将这可人儿交回你手里了。”
云杉眼眶湿润泫然欲泣,向婉媃躬身行礼道:“小主,您受苦了。”而后又恭谨上前搀扶着她的臂膀:“雪天路滑,小主仔细摔着。”
婉媃浅笑向她点点头,随手摆弄着有些被雪水浸湿的裙摆,向慧嫔又一福礼,口中淡淡撂下句:“娘娘若无旁事,臣妾便回宫了。融雪的天儿最是湿滑,娘娘可得当心脚下的路。”
这话落,便携着云杉头也不回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