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嫔望着婉媃决绝离去的背影,攥着娟子的手掌不禁紧握,将娟子揉出许多不平褶皱来。
菱角见慧嫔双眼眯成一条窄幽的缝隙阴沉盯着前方,不免有些担心道:“娘娘,婉答应如此无礼,刻意与您生分,莫不是察觉出了什么?”
“也许吧。”慧嫔神色忧虑,倏地又抬眼怒视菱角,压低声音怒道:“糊涂东西,若不是你大意落下了如意结,这事如何能攀扯到咱们身上?如意结里缝着的巴布尔花若是被她瞧见,本宫可要被你害惨了!”
菱角低首认错,缓了缓又向慧嫔分析道:“巴布尔花中原并不常见,且是贴着内里缝的,想来婉答应,应是不知。”
“眼下她那样子,心中八成已有了眉目,如此要再想扳倒懿妃,便更难了。”慧嫔忽感一阵头痛,一指抵着太阳穴叹道:“皇后忌惮钮祜禄氏,手里拿捏着我的把柄要挟我去替她做这些龌龊事。她只管吩咐,却也不理要扳倒她二人是何等难事!钮祜禄家如今在前朝的地位不容小觑,你且看婉媃如此罪责都能得皇上宽恕便可知一二。”
菱角怯懦嘀咕道:“小主原本不必急于对娴嫔娘娘下手的,如此也就不会惹了这等子晦气事。”
慧嫔恼怒,拂袖生风,重重一记耳光打在她脸上:“你还敢提此事?若不是你没用找了流玥那么个蠢钝贱婢,她当日成事一头磕死在御前,佟氏哪里还有翻身的机会!?”
菱角捂着**赤红的面颊,语带哭腔回道:“奴婢已按娘娘吩咐,以她家人性命相挟,命她将此事推到娴嫔身上。可懿妃拦下她自戕,挪去慎刑司又怎料皇后娘娘行事会如此狠辣,奴婢......”
“自己不中用哪用得上这诸多借口?日后办事若再不妥帖,本宫瞧着你科尔沁部的父母也不必活在世上,便同你一并去了罢!”
慧嫔色厉,菱角再不敢支声,只待她怒气稍平息些,才听她兀自伤情道:“本只想以大阿哥中毒构陷佟容悦令她后宫见罪祸延前朝,如今却搭上了自己受制于皇后,当真是打不着狐狸反惹一身骚!她阿玛在前朝参了我阿玛一本令皇上斥责了我母家,额娘更因此受累重病不起,如今入宫又一朝封嫔与我并尊,要我如何能咽下这口恶气?”
菱角止了哭声寻机向慧嫔表明自己衷心:“小主别急,奴婢此次定当细细筹谋,从长计议,为您除掉她。”
慧嫔蔑笑一声,抚了抚摇坠着的东珠耳坠不屑道:“她与钮祜禄氏姐妹交好又是皇上新宠,哪里还容得你从长计议?”她神色冷凝,瞧着御花园方向,又问:“那贱妇可是去了御花园?”
菱角诺诺答是,才见慧嫔沉闷一声叹息,面容复挂上春水笑意,挥动着娟子道:“你便回宫去罢,婉答应留下娴嫔一人,本宫可得去‘好好儿’陪陪她。”
十二月初十是太后祈福回宫的日子,这日近午时,凤驾已过内金水桥,于太和门外候着。
太皇太后、皇上与皇后三人并排立于太和殿阶梯之上,皇上与皇后更着朝服以示对太后的尊敬之情。
太和殿原是举行盛大典礼时启用的殿宇,譬如新帝登基,帝后大婚,册立皇后,命将出征,宫中三大节等。
为迎前朝皇后,当朝太后祈福回宫而于此殿接驾,于大清开国以来还是头一遭。
此举虽不合规矩,但却彰显皇帝孝心一片,前朝众臣皆未予反对。
钦天监报吉时已到,太和门外鸣起钟鼓。
礼部仪官持皮鞭,敲打在宫中的玉石白砖上,声音清脆悠扬,回荡在紫禁城中经久不衰。
太和门启,太后仪仗浩浩汤汤簇拥着绘制‘凤舞九天’图案的凤轿入内,凤轿上彩漆所绘的飞凤栩栩如生,腾云欲飞,于一片奏乐声中,仿若真如灵凤降世般向着太和殿移去。
凤轿落于太和殿正前台阶之下,太监宫女侍奉轿帘轻启,又在地上置了祥云小椅供太后落足。太后缓缓下轿,只见她身着一淡紫色独秀青莲绵锦衣,发簪贴翠银钗,显得异常素净。
她面容恬静姣好,虽贵为太后,不过翻过这年头去方才年满三十而已。
她抬眼向太和殿前三人微微含笑颔首,而后入台阶东侧,缓步行至太和殿。
帝后跪地向太后行礼,口中恭谨道:“儿子(臣)恭迎皇额娘回宫。”
太后举止端庄,俯身将二人扶起,和蔼一笑道:“皇帝,皇后有心了,哀家要知回宫还需这般费神,劳烦你们搞出这等阵仗,一早便不该命人回宫通传,自己个悄悄回来就是了。”
“皇帝孝顺,哪里肯委屈怠慢了你?”太皇太后亦满面喜色与太后叙话:“此次为先帝祝祷,竟去了半年之久,哀家总是惦记着你。”
太后向太皇太后微微福礼,上前亲近挽着她的手臂道:“见皇额娘神采奕奕,儿臣便放心了。”
“皇祖母,皇额娘,莫在这冷风口里站着了。”皇后温婉一笑道:“皇上命人新修葺了慈仁宫,儿臣先带皇额娘去瞧瞧,看还合皇额娘心意?”
“做哪些劳什子作甚,哀家从前住得挺好,如今费神折腾起来,反而不安心。”太后嘴上虽是推脱,可眉眼间尽是藏不住的笑意,也不由帝后引路,兀自搀着太皇太后便向慈仁宫走去。
帝后相视一笑,不多言语紧随二人身后。
不消一盏茶时分便行至一座巍峨殿宇前,正门匾上书着‘慈仁宫’三个大字在明晃晃的日头下显得分外耀眼。
入门槛见庭院所植梅花皆芬芳绽放,映着未消融尽的皑皑白雪一片生机盎然。
慈仁宫不似东西六宫嫔妃所居殿宇设偏殿,而与太皇太后所居慈宁宫一般只单单一个殿宇孑然独立。
比之她之前同太妃们所同居的寿康宫,不知要宽敞了多少。
太后迈着轻盈的步子踏入正殿内,殿中刻画雕彩,陈列摆设,珠帘锦幔无一不奢华考究。
她欣喜握住皇上手臂,口中连绵赞道:“皇帝如此费心,额娘心中欢喜的紧。”这话才落,又转了话锋道:“可这慈仁宫富丽堂皇程度,比之太皇太后的慈宁宫也相差无二。额娘独居,总是不妥。”
太皇太后一挑眉,徐徐笑了句:“你是皇帝嫡母,是大清的母后皇太后,皇帝孝心有何不妥?哀家瞧着就很好。”
众人于正殿入座,祖孙三代于慈仁宫中憨笑畅聊。
也是许久,这紫禁城中都未传出如此喜悦的笑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