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卓岚为人拖去了慎刑司,刑官寻了宽敞地夜里行刑,将人生生碎成了几断,残肢运往各地,头颅悬挂京城门楼之上,百般羞辱。
大清入关主盛世以来,还从未有过将女子枭首的先例。
她那头颅悬在门楼之上,令人人见之丧胆,多避着此处行路,惹了不少民怨。
只道虽是吴三桂遗女,皇上也段不该这般残忍处之。
一来二去,话传到前朝朝臣耳畔,于早朝时请旨皇上,盼着尽快挪去那血腥之物,以免有损天威。
到底是伤脸面的事儿,皇上不愿多提,随口应了去。
至此,除却皇帝后宫,尚无人知这旨意乃为当朝贵妃所下。
可这事儿在宫外瞒得住,后宫里的女眷终日除了嚼舌根弄是非再无旁事打发时光,怎能不在私下提及?
尤是同婉媃相处久了的嫔妃,道她平日和婉仁善,却不想竟也有如此狠绝无情的时候,不禁对她生了几分忌惮。
日日请安,也不常见嫔妃们笑语嫣然。对着婉媃,一个个恭谨自持,语不高声笑不露齿,生怕下一个遭难的便要是自己。
前后处理完卓岚之事破费功夫,待事情平息下来,不知觉间已然迈入了素白寒人的凛冬。
这一日为冬至,婉媃提前备下了各色水饺,待嫔妃请安时吩咐宫人煮了分而共食。
一众嫔妃七嘴八舌说着味美鲜香,颇带几分奉承模样。
婉媃见惯了此等嘴脸,只泠然一笑,择话道:“这一年年的过得可真快呐。算算日子,明年又该是皇上选新秀女入宫的年份了。”
她抬眉看一眼庭院内端正立着的众数嫔位以下妃嫔,一个个艳丽娇俏的年纪,立在雪中像是开艳了的花,一眼望去瞧不见尽头。
“记得从前初入宫闱,姐姐妹妹的称呼着,人人都知晓彼此名讳,显得亲近。如今日子久了,苦了外头立着的那些姐妹,竟有半数本宫连姓氏都记不得。”她短叹一声,无奈道:“选八旗女子中佼佼者入宫,为皇上延绵皇嗣,替大清开枝散叶原是好事儿,可人多起来,皇上忙于朝政,顾此失彼的,姐妹们嘴上不说,心底里也总有怨怼。”
婉媃取过乳白色的饺子汤进了一口,眉目和顺看着众人,徐徐言:“如今正殿落座的姐妹,都是宫中伺候久了的老人了,平日里在皇上跟前儿也是说得上话的。天家恩德,得垂圣恩多年,也得替皇上思虑着不是?若得了闲暇,总也要在皇上耳畔规劝两句,眼瞅着这后宫人再多下去,可都要腾不开地界住人了。”
琳兰打先里起身向婉媃一拜,其余嫔妃学着样子亦拜倒,齐声道:“臣妾(嫔妾)谨遵贵妃娘娘教诲。”
“什么教诲不教诲的,起来罢。”婉媃扬手令众人平身,和婉道:“姐妹们近来同本宫显得疏远,尤是宜妃。”她说着,目光遽然定在柔嘉身上。
柔嘉骤然被她唤名,惊得身子一抖,唇齿打颤回话:“贵妃娘娘.......臣妾......臣妾近来身子抱恙,未免染及贵妃娘娘凤体,这才少往来了些,还望贵妃娘娘见谅......”
“哦?病了?”婉媃眉梢略微抬起,轻嗤一声问道:“没将你病死?”
殿内俱静,柔嘉腹热肠慌,面色青白相接,透着十足的尴尬。
端详她须臾,婉媃猝然掩面一笑:“本宫与你打趣一番,可别介意。”
“哪儿能呢。”柔嘉短吁一口气,如释重负道:“平日里本就乏味,有娘娘同咱们玩笑几许,也能平添些乐子。”
又闲话了片刻,婉媃才道困乏,打发着她们散了。
云蝉吩咐了宫人将嫔妃们用毕的碗筷收起,搀着婉媃往寝殿行去。
她见婉媃揉捏肩胛活动筋骨,瞧着满面的倦容,于是道:“娘娘日日要应付她们,可累坏了。如今宫中奸佞已除,娘娘得知宜妃那天大的秘密,可还要容她?”
说话间已入寝殿,婉媃斜卧暖座上,顺手往博山炉里投了一把香粉,懒懒道:“自然容她。不但容她,咱还得赏她天大的恩赐。明日得空本宫回了皇上去,许十一阿哥养在宜妃膝下。”
云蝉凝眉不解:“她那般对待娘娘,娘娘怎......”
她说着,瞧见婉媃面上淡薄的笑意,忽而恍然大悟:“娘娘是要等溃疡烂透了,再连根拔起?”
婉媃含笑,轻轻向她点头:“且让她享几年母子同乐的喜事,只等她再离不开这孩子时,咱们再行发作,才算是伤及她最痛处。左右那孩子不是皇上的骨血,何时滴血验亲都不算晚。”
婉媃此语一出,云蝉便笑,笑罢满面嫌恶冷嗤一声,道:“她自己做下不要脸面的事儿竟还敢诬陷娘娘,娘娘好性子,换作奴婢,定当即刻发作要她难堪。”
“忍一时,日后发作她更要痛不欲生一分。宫中时日还长,有她生不如死的时候。”
正说着话,见进礼神色匆匆入内,向婉媃福一礼后忙道:“娘娘,京城东郊民巷那地界儿闹起来了。府丞大人不敢将此事惊动皇上,着人托奴才来问问娘娘的意思。那林氏,究竟如何处置?”
“闹起来了?”云蝉奇道:“宗人府那地界一向太平,谁人敢去那儿闹,不要命了吗?”
“还能是谁?”婉媃隐秘一笑,摇头叹道:“本宫留林氏性命压入宗人府,就是要候着太子去闹。且闹得越大越好。府丞不敢报给皇上却来寻本宫,那太子又不是本宫所出,本宫能管他什么?”她看一眼进礼:“你想着法子将这风吹到皇上耳畔去,更要添油加醋许多,可明白?”
进礼笑应一声很快去办,云蝉想了想,试探问道:“近来皇上对太子存了诸多不满,娘娘此时引着太子去犯了皇上的忌讳,可是为着替咱们十阿哥筹谋?”她瞥一眼胤䄉寝殿方向:“皇上有意抬娘娘位份,皇贵妃之上便是皇后。若如此,太子择日废黜,咱们十阿哥可不就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婉媃慵懒伸一懒腰,打着哈欠道:“本宫可怕极了胤䄉成了皇帝,寻了慧嫔、安嫔、容悦、吴氏那样的后妃,一个个巴巴儿地恨不能将皇帝算计至死。”
话落,兀自起身行至榻前,合衾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