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午觉睡得正酣,却忽而被殿外吵闹动静惊醒。
懒抬眼皮环顾空无一人的寝殿,向外唤道:“云蝉,生了何事?”
云蝉掀帘入内,伺候着婉媃起身,低语道:“娘娘,是梁公公。皇上在乾清宫动了极大的怒,正押了太子由宫外回宫训斥着。梁公公眼见事情愈发不可收拾,急着来寻娘娘去劝上两句。”她挤眉一笑,得意道:“奴婢说娘娘歇着,打发了他。”
“如今人可走了?”
云蝉摇头:“还在殿外候着,急得踱步呢。”
婉媃短叹一声,颇有几分无奈道:“他都来了,本宫不去瞧瞧岂不是驳了他的面子?伺候本宫更衣罢。”
随梁九功入乾清宫时,皇上正静静一人靠在正殿亮金阔大的龙椅上,胤礽跪在正中,赤急白脸与皇上相对。
婉媃只身入内,行至胤礽身侧与他对视一眼。
他眸底尽是愤恨,瞪了自己一眼很快别过头去。
她并不吃罪,只和婉一笑,如常躬身向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本阴翳不堪的眉头在见到婉媃的一刻略舒展些,忙扬手令她平身,夹几分倦意笑笑:“婉儿来了。”
婉媃柔声浅笑:“隔殿外都能听见皇上动怒声,臣妾若再不来,只怕皇上怒极伤身。”
皇上连连摇头,指着胤礽道:“你自己问问他做了何事?”
婉媃侧目看向胤礽,和婉道:“太子怎又惹了你皇阿玛不豫?”
胤礽冷哼一声,不欲理她,皇上见状更怒,抄起手边奏折便砸向胤礽:“逆子!你摆出这样一副模子是要给谁瞧?”
婉媃动作轻缓将奏折捡起,捧在怀中上前依次摆放在皇上案前,而后行至龙椅旁,柔指轻抚皇上胸膛替他舒解郁结在心头的气:“皇上这般可要吓着臣妾了。父子间有何事不能慢慢儿说,彼此赤脸相对,只会伤着情分。”
皇上粗喘了一口气,和眉看着婉媃道:“他如今本事大了,带着亲卫闹去了宗人府!那么些百姓都瞧着,他这个太子好大的阵仗!”
婉媃听罢一惊,凝眉道:“宗人府?太子好端端的跑去那儿作甚?”话落,佯装思忖了片刻,猛然醒悟:“是了,近日臣妾只顾忙着处理吴氏一事,倒全然忘了太子的侍妾林氏还压在宗人府内。”
“幸而贵妃娘娘忘了,您若记着,保不齐鸢鸢已经步了吴氏的后尘!您手段狠辣,引得朝野非议,倒要说是皇阿玛的不是!”
婉媃横他一眼,肃声打断他的话:“太子慎言!吴氏一族戕害皇嗣谋害嫔妃,意图谋权反清,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本宫听你言辞间却有偏帮同情之意?黎民百姓不知家国仇,你也不知吗?”
“皇阿玛治国向来宽严并济,即便吴氏该死,那陈圆圆又犯下了何等天理不容的错事要得贵妃娘娘杖毙丢入乱葬岗?此等行径,堪比昔日吕后残暴!”
“你放肆!”皇上伏案而起,指着胤礽鼻尖儿斥道:“贵妃岂是你这逆子可随意斥责的?她是奉了朕的旨意去行这事,怎么?你如今连朕的旨意也敢违逆吗?”
胤礽低俯身子一拜,言语带了几分愤意道:“儿臣不敢。”
“你不敢?朕瞧着你敢极了!为着一个粗使的贱婢,性情愈发乖戾,实在不堪!”皇上指尖用力叩击桌案,怒道:“你可知贱婢的性命正是婉儿仁慈求朕留下?若不是她,你今日可还能在宗人府见着贱婢?贵妃一心向你,怕你难过,你却不识好人心,做了个盲眼的瞎子!那贱婢蛊惑你至此,断断留不得!”皇上高声唤李检上前,拟旨道:“去宗人府宣朕旨意,太子侍妾林氏即刻处死,不必来回了!”
“皇阿玛!”胤礽用力叩首数下,心急如焚道:“皇阿玛三思!鸢鸢到底未做过何伤人之事,从前跟着吴氏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死!儿臣请皇阿玛仁慈!”
皇上别过头去瞧也不瞧他一眼,泠然道:“她非死不可,你磕破了脑袋也无用!”
婉媃牵过皇上的手握在掌心,眉心舒展浅笑道:“臣妾明白皇上心里有气,太子是冲动了些,可却也是重情重义之人,且有一言说得在理。那林氏无大过,入了宗人府那么些时日也受了该受的惩罚,太子今日大闹宗人府,全因心底记挂着她。您若此刻处死林氏,反倒令太子神伤。”她附耳皇上耳畔,轻声呢喃一句:“为着一个婢子伤了父子和气,原是不值得。”
皇上闻言摇头道:“他眼里毫无你这个庶母,多番出言顶撞羞辱,你还要替她保着贱婢?”
“臣妾不是替太子着想,只因凡事认个理字。林氏错失,实在罪不至死。”
听得婉媃这话,胤礽一时不敢自信。
他如何也想不到如今在皇上面前替鸢鸢进言之人,会是婉媃。
不禁心底一颤,对着方才与婉媃所言过激言辞生了几分愧意。
皇上轻轻按了按婉媃的手,道:“可他今日往宗人府闹出这么一会子事儿,不能不罚。”
“关心则乱,臣妾以为略施小戒即可。”婉媃看向胤礽,曼声道:“太子今日行事鲁莽了。不若罚俸三月,明日送林氏回东宫伺候着,你可愿意?”
胤礽忙不迭向婉媃叩首,道:“儿臣多谢贵妃娘娘,多谢皇阿玛隆恩!”
皇上抬眉睇他一眼,眼角眉梢尽是不豫:“回东宫好好儿思过,再闹出事儿来,谁人替你求情也无用!”
胤礽又是一拜欢喜退下,婉媃凝他离去背影,心底暗嗤。
终归是个心无城府的痴男,牵绊于儿女情长,如何能成大事?
正这般想着,皇上宽厚的手掌已然搭在了她伤愈肩胛之上:“伤可好些了?”
婉媃心头微有触动,阵阵难抑的恶心顺着皇上接触自己肌理的指尖蔓延开来。
她神情有一瞬的厌恶,可很快又笑:“劳皇上挂心,臣妾无事。”
“死到临头他还要负隅反抗!是朕思虑不全,伤了你。”
婉媃唇角笑意凝住,一字一句道:“不怪皇上,怪只怪沈夜那登徒子穷途末路,临了仍死不悔改想着拉一垫背。臣妾想及从前还为他求情,险些伤了与皇上的情分,实在是糊涂极了。”
皇上目送秋波,情动使然紧紧拥着婉媃:“都过去了。”
婉媃额头抵靠在皇上宽阔的肩胛之上,眸底生出一抹森寒的恨意:“是呢,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