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入,摇曳烛火光晕散射在柔嘉面上,愈发衬出她的局促不安。
人总在心虚之时想着法子掩饰,无外乎是拔高了声调,做出几分气势来,妄图填补自己的心底的恐惧。
柔嘉亦是如此。
闻听婉媃这话,反倒生了几分戾气,勃然大怒道:“你无凭无据的在这儿胡言乱语些什么?”
婉媃含一缕冷笑看她发狂,食指轻放唇间比一个噤声的手势,才细声温语道:“这里是紫禁城,不是京城的公堂。本宫说是就是,不需要证据。若要证据,本宫的这双眼,这对耳就是证据。”
柔嘉拂袖生风,狠狠盯着婉媃道:“你倒以为自己是太后!不过是被前朝压制着不留活路,借尸还魂苟延残喘罢了!昔日你为贵妃,位高本宫一等,本宫少不得要对你俯首称臣处处隐忍。如今你我同为妃位,本宫位序更在你之上,你嚣张些什么?”
婉媃凝望她良久,不觉失笑:“是皇上要保着本宫,你若不服,大可联络你郭络罗氏一族在前朝继续闹起来。瞧着到时皇上会如何待你。”
柔嘉怒而冷嗤,恣肆道:“即便皇上有心保你,不过也是个妃位,德妃出身远比不上钮祜禄氏,你此生的位份便止于此,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实话告诉你,不单是我,荣妃与惠妃对你也颇有不满,你往后若肯安分守己,本宫尚能留几分薄面于你,若是不然,休怪本宫......”
“你倒不觉着是本宫留了脸面给你?”婉媃慢条斯理抚摸着鬓角的绒花,笑吟吟打断了柔嘉的话:“十一阿哥是你同谁生下的野种,你心里没数吗?”
这话出口,柔嘉显然一惊。她愣愣看着婉媃,足下一阵阵发软:“你.......你空口白舌的乱说些什么!”
婉媃挑眉道:“本宫乱说?那本宫即刻将这胡话说与皇上去,瞧着皇上会作何反应。”话落转身要走,柔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扼住她:“你要去哪?”
婉媃回眸,双眸散出凌厉的寒光,厉声道:“怎地,你害死琳兰还不够,如今还想杀了本宫灭口吗?”
关心则乱,柔嘉手上气力颇大,坚硬的护甲划破了婉媃蜀锦缎面的氅衣,抵在她肌肤上,刺得她生疼。
她此时像极了护着雏崽的老鹰,竖起浑身羽翼横在婉媃面前,喝道:“你若敢伤着胤禌半分,本宫定......”
不等她话说完,婉媃已然失了耐心,用力一把推开她,冷眼相对:“不单是胤禌,皇上若知晓他是你同侍卫苟合诞育下的野种,连带着五阿哥,九阿哥,还有你这条命,都难保全!”
她见婉媃说出一二来,微微一怔,颤抖着唇齿试探问道:“谁......谁告诉你的?”
婉媃鼻尖一嗤,嘲弄笑道:“紫禁城向来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话从前是你说的,怎地如今自己却混忘了?你做下此等不要脸面的事儿,以为能瞒住多久?”她一捋鬓角碎发,转身向殿外迈着步子:“好好儿珍惜你同你孩子的最后一夜罢。明日晨起,瞧着这翊坤宫可就要变天了。”
行不出两步,便听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刺耳闷响,而后便觉一双颤抖的手死死的抓在自己脚踝之上:“我求你,我求你!错都在我,我愿以死相抵,求你饶过我的孩子!”
婉媃抬眸望一眼梁上彩绘图案,闭目叹气道:“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忙着作死?”
柔嘉跪在婉媃身后,双手死死抓着她脚腕,人不住俯拜叩首,泪不住落下。
这般相对约莫半柱香的时辰,婉媃才转过身来,欠身扶她一把:“琳兰从未得罪过你,你告诉我,为何非要她死?”
柔嘉抹一把泪,无限悔恨道:“我怕极了你,见前朝闹起来,有望将你拉下高处,便生了不该有的心思。那些时日你广召天下名医,其中一名召入宫与德妃看诊的郎中,从前是我府邸的随侍郎中。他将此事告知了我母家,兄长递信与我,我才知晓这事儿。想着若德妃早些身死,你一早万念俱灰,彻底没了依仗,才会......”
‘啪’
婉媃狠狠一记耳光掴在柔嘉面上,打得她头脑发蒙,眼前金星直冒。
“本宫害过你什么,你为何抓着本宫痛脚不放,连着琳兰也痛下杀手!?”婉媃指着柔嘉,厉声道:“说!你是何时动了手脚的。”
柔嘉捂着烧红的面,怯懦道:“自知晓德妃发病,到她离世......足有一载零七个月......”话落,复又跪地叩首道:“你如今知晓了这事儿,我知我必没有活路,我愿赴死!但求你饶恕我的孩子!”
婉媃心底止不住阵阵发痛,她惊怒交加,瞪着柔嘉喝道:“你昔日对琳兰下手之时,怎就料不到自己会有今日?”
静默须臾,整理好被柔嘉扯乱的衣衫,才竭力平静道:“本宫原本想着与皇上出首你秽乱之事,要你再不得翻身。可如今却不想与他说了。”
她停一停,俯身捏着柔嘉哭成泪人的面颊,发狠道:“如今本宫给你两条路选,一是你自己与皇上说了你那不要脸之事,听候皇上发落。若如此,你与十一阿哥身死成定局,连着五阿哥同九阿哥也要被牵连其中。二,则是你亲手处理了你那野种去,且要让他足足受尽一年零七个月的折磨才得身死,以偿还你算计琳兰的罪孽!”
柔嘉惊慌极了,嗓间扯出嘶哑的风,让人近乎听不清她口中在呜咽些什么:“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
婉媃看她如此悲绝,心底只觉着无限痛快。
她浅淡一笑,柔声道:“自己亲手害死自己的孩子,且要令他受尽折磨。这可比直接夺了你的性命,更令人痛快。”她说着,凑近柔嘉,贴她耳畔呢喃道:“本宫告诉你,你可别想着自戕了事。你若死了,本宫同会迫皇上与十一阿哥滴血认亲。到时你的孩子,本宫一个都不会放过!”
柔嘉满面泪痕,直直盯着婉媃,悲愤交加怒吼道:“钮祜禄氏!你好狠的心!你......”
婉媃倏然起身,端正立在柔嘉面前,居高令下睇她一眼,冷笑道:“今日的本宫,全拜你等多年锤炼所赐,不胜感激。”
她转身,再不看她,徒留柔嘉声嘶力竭的哭喊谩骂声,回荡在永夜的翊坤宫上方,经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