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这般与胤禛说着,可婉媃背地里却有着更大的盘算。
这一年年节,晚些时候与皇上两两相对时,她刻意提及皇上赐封胤禛一事,略有隐忧道:“皇上独封胤禛为多罗贝勒,却只字不提余下皇子,如此一来,尚不知胤禛到底是得了幸事,还是得了灾事。”
皇上凝眉看她,笑道:“婉儿可是怪着朕冷落了咱们的亲儿子?”
“臣妾没有。”婉媃嗔道:“胤䄉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尚年幼着,还未去请移宫外分府邸而居,急着册封什么?臣妾不过是替大阿哥同三阿哥抱不平罢了。”
皇上饶有兴致看她:“哦?婉儿是觉着朕冷了旁人?”
婉媃摇头道:“也不是冷落,只是皇上厚此薄彼,前朝总有非议。胤禛圣宠太过,难免恃宠而骄。他这个年纪,原是最有自己心思的时候,臣妾只怕教不好他,对不住琳兰。”
他摇头,道:“你待胤禛极好,好过待胤䄉,这些朕都是瞧在眼里的。若说你对不住兰儿,倒要朕觉着自己亏意良多。”他说着,微微颔首:“这事原是朕思虑不周,一味想着嘉赏胤禛,倒要他为难。”
婉媃温婉微笑道:“为难倒也不至于。只是诸皇子年岁渐大,多数成婚有了自己的府邸离宫而居,皇上也是时候许他们些实权操练着了。如此,来日太子登基,兄弟间和睦联手,不更能将大清江山治理的无忧无患?”
皇上闻言微笑不语,只将手边那一盏南乳甜羹推到婉媃身前,盛了一匙喂送婉媃口边。
婉媃娇羞一笑掩唇进了,才听皇上道:“今日事朕自当好好思量,你不为着胤禛一己荣宠,反倒兼顾诸皇子,着实是个有胸襟的女子。更证明了朕昔日欲择你为后,为定错主意。”
婉媃眉头舒展开来,亦盛了一口喂给皇上:“臣妾不知何为胸襟,臣妾只愿依着皇上做一小女子,替着皇上疏解烦忧就是了。”
皇上进的香甜,笑意更甚,一把将婉媃揽在怀中,无限温柔。
私心里,婉媃自然只愿胤禛一枝独秀,可如今,还不是他能一枝独秀的时候。
太子胤礽善妒,心胸狭窄,且从前前朝多有废太子一说令他惶惶不可终日,星点动静便能惹他生了满腹的狐疑。
皇上只令胤禛为贝勒已然急得他跳脚,若当真封便诸皇子,还不知要逼得他如何夜不能寐。
如此盘算着,康熙三十七年三月初,终有好消息于前朝传来。
皇上拟旨,册封诸成年皇子,册大阿哥胤禔为多罗直郡王,三阿哥胤祉为多罗诚郡王。
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佑、八阿哥胤禩,俱为多罗贝勒。
受封诸子参与国家政务,并分拨佐领,各有属下之人。
分封皇子,下放实权,无异于是削弱了太子的势力。
与此同时,诸年长皇子有权有势以后,更加剧了其与太子之间的矛盾。
恋栈权位从来都是皇子们共而一心的盘算。
本只是胤禛成了众矢之的的局面,霎时扭转,倒令太子腹背受敌,诸皇子及其党羽的共同打击目标齐齐换做了太子及皇太子党。
至此,在皇帝与储君、诸皇子与皇太子之间的矛盾更为错综复杂,日益加剧。
此次册封,因婉媃劝阻,胤䄉并未得半分好。
她乃胤䄉生母,待胤禛再好,原也是最为挂心自己的孩子。
如今胤誐十五岁的年纪,正是心思颇重的时候,为着怕自己此举引了儿子心底不豫,于是这一日特意宣她入永和宫,与他叙话。
胤䄉来时蓄起了八字撇的胡子,体格也壮硕了许多,显得是比实际年龄要稳重的模样。
他见了婉媃自是欣喜,却也守着规矩。如今的婉媃,明面上已经不是自己生母,当着宫人的面儿,他自要将功夫做足。
于是跪地请安,毕恭毕敬道:“儿臣请德妃娘娘金安。”
这一句儿臣,一句德妃娘娘,着实令婉媃感到无比心酸。
她强笑着,吩咐胤䄉起身,执手入殿内叙话。
甫一入殿,只余云蝉霜若伺候婉媃身侧,胤䄉复又跪地请安道:“儿子请额娘安好。”
婉媃心底的郁结这才疏散,有暖意涌上眼眶,眼底有泪涌动,她极力忍着泪将胤䄉扶起,抚摸着他俊朗的面颊:“许久不见,额娘想你的紧。”
胤䄉微笑道:“儿子亦是如此。”
母子俩一番寒暄后,婉媃很快切入正题:“额娘今日宣你来,是有一事要问问你的心思。你从前年幼,许多事儿想得不周全,现下大了,总有自己的主意。额娘想问你一句,如今你诸位兄长如何行事你都是瞧在眼里的。皇子大了,各个巴巴儿地盯着储君之位,联络朝臣,于你皇阿玛面前献殷勤。那么你呢?你可有何想法?”
胤䄉轻巧一笑,摆手道:“免了罢,儿子瞧着他们那般费神模样都替他们觉着累。做得皇帝又如何?同皇阿玛一般日理万机,终日不得片刻清闲,为着前朝国事操碎了心,有何好?儿子以为,倒不胜儿子如今这般逍遥自在来得快活。”
婉媃听他如此说,心底虽是喜乐,可面上却不流露分毫,只如常道:“当真如此想?”
胤䄉笃定颔首:“儿子何以要诓骗额娘?少时额娘便与儿子说过,当皇帝并非天下间最痛快之事,反倒是个累赘。活成了天下百姓期盼的模样,便失了自己的本心,愈发活不成自己喜欢的模样。儿子同额娘一样,这一生只想依着自己的性子活得自在快活,不想被那些规矩束缚着,总是心累。”
婉媃这才定下心来,只顾笑他散漫,叮嘱道:“你如今大了,总也要定下性子来,瞅着你那些兄长们一一成婚,你打算拖到何时去?”
胤䄉面颊略略发红,羞涩道:“好端端的,额娘怎与儿子提及这事?”
婉媃见儿子这般,笑意更甚:“还要瞒着额娘?你与员外郎永保之女郭络罗氏情好,全当额娘不知?她虽出身不高,与你不甚相配,可你若喜欢,额娘自会回了你皇阿玛与你赐婚,如此可好?”
胤䄉一惊,瞪大了双眸,眼底满是希翼问道:“额娘此话当真?您却不嫌着她是宜妃娘娘的侄女?”
“远方表亲,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额娘嫌弃什么?”
胤䄉这才将心定在腹中,跪地向婉媃一拜,欣喜道:“如此便好。儿子前些日子正担心着如何同额娘提及这事儿,如今闻额娘如此说,这心才要放在肚子里去。儿子多谢额娘成全!”
婉媃与云蝉、霜若相视一笑,打趣道:“猴精儿的孩子,快起来,别要你云蝉姑姑同霜若姑姑看了笑话去。”
胤䄉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后脑勺,起身行至婉媃身侧,亲昵替她揉捏着肩胛。
窗外,春光正浓,日头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