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命妇入宫拜见,婉媃正要出宫门往御花园去,却打远处见鸢鸢迎上前来:“可不巧了,正要去德妃娘娘宫里坐坐,娘娘可得空?”
婉媃定定看她,数年未见,人养尊处优愈显丰腴,比之原先的清瘦更添几分韵味。
举手投足间,颇显皇家贵气,全然没了当日伺候在卓岚身旁那副唯唯诺诺的婢子模样。
瞧了须臾,婉媃才含笑道:“你与本宫许久未见,好容易入宫一趟,本宫即便不得空,也得为你挤出空子来不是?”
二人欢声笑语,一路入了永和宫正殿落座。
宫人们恭敬替鸢鸢奉上茶点,鸢鸢进了一口云山薄茶,赞了两句后环顾四周,放下茶盏笑道:“从前长春宫是气派,如今娘娘搬来永和宫,是比不得从前住得舒适了。”
婉媃自顾取了块梅肉进了,笑道:“本宫一直住在永和宫,何来挪宫一说?想来你是太过思念贵妃姐姐,一时失言了。”
鸢鸢这才拍了拍自己的嘴,摇头赔笑道:“瞧妾身糊涂的,要娘娘见笑了。”
婉媃看一眼霜若,吩咐道:“侧福晋好容易入宫一趟,你吩咐人去取了皇上新赏的蜀锦来,等下交给侧福晋带回府邸去,制两身新衣裳。”
霜若点眼诺下,携宫人尽数退去。
婉媃与她对面而坐,待殿内静下来,方才开口问道:“如何?嫡福晋的性子可还能受得住?”
鸢鸢闻言冷笑一声,道:“她不过仗着有几分家世入了府邸,摇身一变成了太子妃,日日做梦都笑着来日成了皇后要如何如何,尽在府邸里端着架子,我瞧着她便恶心。”说着眉毛一飞,端起架势来:“不过人是个痴傻的,我日日殷切侍奉在她身前,哄得她喜乐,总与我姐妹相称呢。”
婉媃微笑打趣道:“她的心思如何能比过你?你为太子诞育弘晋一子后,她不过是生了个女儿便没了动静,到底是比不过你的。且你同太子有着相知相惜的情分在,纵是她这个嫡福晋太子妃,也要给你这个侧福晋几分薄面。”
鸢鸢喜色流露与面上,愈发恭谨道:“多亏娘娘筹谋,在皇上面前多有美言,妾身才得以晋了侧福晋的位份。”
婉媃不应她的奉承,反倒面色忽定,略带斥责道:“本宫应下你的事儿做足了,可你这边厢却迟迟没有动静,候得本宫心焦。”
鸢鸢略有怔忡,很快解释道:“头先里皇上册封了诸皇子爵位,太子每每回府都暴戾不堪,对着下人动辄拳打脚踢,人人都怕了他。他如今被分了实权,受了打击,妾身实在不知此时还能做些什么。”
婉媃道:“那么你以为太子之位能稳若泰山,为得是什么?”
鸢鸢摇头答不知,婉媃则道:“他若是没了索额图这个赫舍里一族最大的靠山,他还敢如此嚣张吗?”
“娘娘的意思,是要妾身去挑唆他同索额图之间的关系?”
婉媃微笑摇头:“挑拨什么?人家连着血亲的爷侄关系哪里容你挑拨?咱非但不能挑拨他们的关系,你还得常在太子耳畔吹着枕边风,要他多多亲近他这个叔爷。”
她压低了声音,话中略带了几分寒意:“皇上最忌皇子同朝臣来往过密,你纵着他,多说与索额图亲昵的好处,他听着你的话,一来二去总有露了马脚的时候。以皇上的疑心,到时即便不发落太子,那索额图的官运,也算是到头了。”
鸢鸢默然思忖须臾,颔首应下:“这应不是难事,索额图本就同太子走得亲近,只是太子妄自尊大,觉着叔爷老了行事太过保守,向来不甚能瞧得上他。”
“方才你说,太子时常对着府邸下人拳脚相加?”
鸢鸢冷笑回话:“他那暴戾性子向来如此,也就对着妾身能有三分好颜色。嫡福晋与那个李氏都受过他不少训斥,若不是太子妃母家有些势力,李氏乃皇长孙生母得皇上看重,恐着他连这二人也是敢巴掌招呼到脸上去的。”
婉媃注视着她道:“你也不劝?”
鸢鸢笑意更甚,打趣道:“那拳脚又不是打在我身上,我劝什么?只盼着他在府邸里这般锤炼拳脚功夫能练出一身好武艺来,好报效朝廷呢。”
听她这般戏说,面上更带着恣肆笑意,婉媃心底更为笃定,她对着爱新觉罗家的恨意,当真是日渐浓郁。
她挪过自己案前的梅子递给鸢鸢:“怎能不劝?是该劝着他放心大胆的打。不单此事,你需得让他知晓,他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人也无需放在眼里,非得这般,才能彰显出他储君之威。”
鸢鸢道:“得娘娘提点,妾身明白该如何行事。”
“本宫不过引个开头与你,如何行事,全凭你自己的心思。”
婉媃露出几分森然笑意,抬眉道:“想来你也是个记仇极深之人,李氏诞育皇长孙,仗着皇上疼爱弘泽多番端出架子来羞辱与你。你闷不做声就料理了她之后诞育的二女,长女三十二年四月诞育,五月便生了高热薨了。次女三十三年二月诞育,活了不过五天便因育儿榻护杆断裂,头朝下生生掉落上摔死。后来李氏诞育弘皙之时,若不是你恰怀着身孕无暇他顾,恐怕这一子,也不得活吧?”①
鸢鸢闻罢也不避讳,端直认下这事儿,愈发得意道:“娘娘是明白人,身处宫中尚能知晓这许多隐秘事,妾身实在佩服。只一点,却在娘娘意料之外。”
她讪笑如夜枭啼鸣,道:“李氏虽平安诞育了弘皙,却难产血崩,险些同太子生母仁孝皇后一般难产而死。不过她命好,为太医救治保全性命。只是虽然活了下来,可这一辈子,再没了得孕的指望。她本就生得貌丑,不过仗着能生养得了太子一时宠幸。眼瞧着往后这肚子不中用了,谁还稀得搭理她?仔细算算,太子已经有两年的光景,未入过她的配殿了。”
婉媃凝眉看她,泠然道:“太子得你这一贤内助,当真是他的福分。正也应了本宫昔日的那番话,你,实实是个祸害。”
鸢鸢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掩面而笑道:“那么妾身,多谢娘娘昔日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