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睇着皇上阴晴不定的面容,复又道:“他本是二哥生母仁孝皇后的叔父,与二哥沾亲带故,要他侍疾原是寻常事。且皇阿玛疑心二哥,留他二人独处,私下里派人隐秘监视着二人一举一动,如此,所言所行尽收皇阿玛眼底,二哥清白,便可分明了。”
皇上只道胤禛所言不失为一良策,实实自己心底里也不愿相信自己的亲生儿子会行这般悖乱之事,遂召索额图往德州照顾太子起居,暗地里则留下一众探子私下里窥探二人言行。
索额图快马加鞭,不过十日赶赴德州,皇上遂同四阿哥、十三阿哥继续南巡。
在照料病重胤礽的这些时日里,索额图因一早洞察皇上用意,遂一言一行皆十分谨慎。
平日里,与胤礽是连半句国事也不敢妄自议论的,只怕着隔墙有耳,祸从口出。
可他人已入局,这般隐忍又有何用?
他哪里知晓,皇上留下的探子尽数皆是胤禛以钱银收买的亲信。
索额图只要入了德州,侍疾太子,那么他说与不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最终传入皇上耳畔的,皆是他与太子生了谋逆之心的言辞。
月余后,胤礽病愈,同南巡归来的皇上一并返回京城。
回京后第一夜,皇上便宣了探子来报。
一众探子无中生有,将虚妄事描述的绘声绘色,只说索额图同胤礽每每私下接触,皆会谈论国事政事,索额图更夸口胤礽为‘治国之良才’,皇上闻之自然大怒,令人彻查此事。
如此正中了婉媃的下怀,她命吴禄一早收集起来的罪证此时成了索额图的最后一道催命符。
上书言,索额图对太子骄纵任之,阿谀奉承,诱使太子行径乖戾,别生事端,种种重罪一十三状。
康熙四十二年五月,一日早朝,皇上忽而发作,以索额图‘议论国事,结党妄行’之罪将其当朝拿下,令宗人府将其拘禁。
此举可谓引起了前朝轩然大波,首当其冲利益受损之人便是胤礽。
与此同时,婉媃又密令鸢鸢唆摆太子,与其焦头烂额六神无主之际进言:“殿下,皇上此番雷厉风行处置了索额图大人,这便是要毁了咱们赫舍里一族的满门荣耀呐!您细想,您能稳坐太子之位,与赫舍里一族在前朝的大势有不小的干系。如今赫舍里一族若真这般倒了,您细想想,咱们的好日子还能长吗?”
胤礽长叹若幽风,无奈道:“皇阿玛竟发作的这般快,头先里丝毫没有征兆可寻!叔爷不过是借着本宫的干系敛财过于显眼了些,却从未有过议论国事、结党妄行的时候。皇阿玛如此说,实实是在与本宫递话。他结党,便是本宫结党,可本宫乃为储君,是来日大清的帝王,本宫何须结党?”
鸢鸢替胤礽揉捏着肩胛,软声细语道:“无论如何,您都得想着法子先保住索额图大人,若是他当真倒了,那往后咱们该如何自处?您瞧着,这大阿哥,三阿哥,乃至于如今的八阿哥,九阿哥又有哪一个是安分的?也就是四阿哥站在您这边儿肯于您亲近几分.......俗话说得好,这不怕贼偷,就怕着贼惦记,何况是您这储君之位?前朝的助益于您有重要您不是不知,您生母仁孝皇后母家赫舍里一族决计不能倒下,您可得想着法子呐!”
谁人都知此刻正值皇上盛怒,不该剃头挑子一头热去触这霉头。
可胤礽实在关心则乱,心下没了主意,听了鸢鸢的唆摆,竟糊涂到跑去皇上面前力陈索额图无辜。
这一日晚间,梁九功往永和宫去,人一路赶来汗渍连连,顾不得喘口气便跪在了婉媃面前哭腔道:“德妃娘娘,您快往乾清宫走一遭罢!皇上动了大怒,方才气急攻心逼晕了过去。如今人虽缓过劲儿来,可仍是气得厉害!”
婉媃佯装关切,猛然从暖座上坐起,急声道:“你喘允了气仔细与本宫,生了何事?”
梁九功喟叹一声,无奈道:“太子也不知是那根弦抽抽了,竟跑去向索额图请命,直言索额图冤枉。这.....这拘禁索额图的旨意是皇上亲自下的,太子说索额图冤枉,岂不是在指摘皇上的不是?”
婉媃听罢随意披了一件氅衣加身,忙吩咐人备轿往乾清宫去。
来时见着皇上面无血色,气虚体弱卧在榻上,不知怎地,心底竟油然而生出一缕痛快。
皇上见了她忙召一召手唤她来身边,婉媃于榻前落座,执手皇上,满面关切道:“皇上怎气成这样?总得顾及着自己的身子不是?可要臣妾担心坏了。”
“朕见着你,气才算略消去了些。”皇上粗喘了几口气,沉声道:“逆子!逆子巴不得瞧着朕即刻驾崩了去!”
婉媃心底暗嗤,想来今日他若知道这一切事端皆是自己的算计,这气哪里还能消得?怕只怕还不得即刻晕死过去......
她仍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眼眶含泪冲皇上不住摇头:“皇上浑说!太子如何会这般想?臣妾觉着,太子自幼识大体守规矩,如今这般,定是受了索额图的唆摆!皇上心底有气,也不该对着太子撒。这祸根不除,前朝后宫,一日也不得安宁。”
皇上眸底散出森然的光,厉声道:“朕与婉儿所想无二,心底里存着对淑嫜的愧疚,朕对着索额图,对着赫舍里一族一忍再忍!如今他胆大妄为祸乱国政!朕,算是忍到头了!”
婉媃轻抚着皇上郁结难舒的胸膛,柔声道:“想来仁孝皇后在天之灵,也不愿见着她叔父狂悖至此。她与皇上一体同心,她的心,总是向着大清的。”
康熙四十二年九月,皇上拟旨,不许往索额图幽居之地再送吃食,每日只供饮水,由他自生自灭。
这般苟延残喘了二十余日,于康熙四十二年九月二十七日,索额图因饥饿殁于宗人府。①
在拘禁索额图期间,皇上又令逮捕索额图诸子,交其弟弟心裕、法保拘禁,并下旨曰,念在仁孝皇后仁德,于朕夫妻伉俪情深,不忍诛灭起母家全族。可若心裕、法保在此拘禁期间仍生出了旁的心思,便即刻处死,诛杀全族,不留余情。
大臣麻尔图、额库礼、温代、邵甘、佟宝等一众索额图与胤礽的亲信,也以党附索额图之罪,被禁锢。
更下旨:“诸臣同祖子孙在部院者,皆夺官。江潢以家有索额图私书,下刑部论死。”
意为但凡与索额图稍有牵连者,都将受到株连。
至此,康熙朝风光四十余载的赫舍里一族,近乎在一夜之间,彻底分崩瓦解。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