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钟粹宫,见着宫内一应摆设相较从前简陋不少,连秀妍一向嗅惯了的凤息香也换作了寻常香粉,落座后不禁问道:“姐姐身在妃位,宫中何以简陋成这番模样?”
秀妍摆一摆手,只道是自己上了年纪,喜欢些素净淡雅的,红粉艳色瞧着直叫人眼晕。
她这话说得不老实,婉媃也不拆穿她。
她是个花团锦簇惯了的性子,怎地能无缘无故转了性子?
不过是囊中羞涩,学着旁人将自己月例银子都补去了三阿哥府邸,盼着儿子能多谢钱银傍身。毕竟这银子,从来都是拉拢人心最顶用的物什。
秀妍吩咐着宫人奉了新冰入室,又取一玉颈团扇徐徐扇风纳凉,待殿内温度略降下来些,人也不那么浮躁了,才向婉媃道:“你是与我有恩的人,那些事儿我都记着。只是从前那局面,为着孩子,我不得不同惠妃连同一气来针对你。我做得那事,也不管你如今是否还恨着我恩将仇报,总之见你如今安好,这样的年纪仍得皇上宠爱,我也觉得略安心些。”
婉媃拈着绢子按了按唇角浮起的粉,浅笑道:“过去许久的事儿了,妹妹都记不清了,难为姐姐还记得。”
秀妍苦笑一声,自嘲道:“在这宫里处的久了,旁的本事没有,倒练出了极好的记性。皇上不常来,胤祉也搬出了宫住,平日里我还能有些什么事来打发时光?不过是听听曲儿游游园儿,再闲下来时,总也要想一想从前的时光。”
听她说得伤情,婉媃喟然长叹,亦感触良多:“是了,还记得从前我初入宫闱的时候,那时姐姐方诞育承瑞一子,正得圣宠。说到底,承瑞那孩子也是可怜,遭了从前慧妃的暗害,落了个早夭的下场。想来若他平安长大,如今即便储君之位有所动荡,自也轮不着玉汶动错心思了。说到底,承瑞才是正经的皇长子。”
婉媃一席话正说出了秀妍的伤心事,不禁杨绢拭泪,伤情不已道:“你可还记得昔日你赠与我报承瑞平安的那柄长生锁?它如今尚所在我的妆台屉子底下,每每思念承瑞,我都会取出来瞧瞧。”
婉媃起身行至秀妍身旁,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劝慰道:“怪着妹妹不好,提及姐姐伤心事了。可妹妹还得再说一句,瞧着姐姐如今同玉汶与茹歌撕破了脸去,确是糊涂。”
秀妍盛怒,用力一伏案,将案头拍打的‘啪啪’作响:“是那辛者库贱婢要害我的胤祉,我如何还能容下她?”
“容不下也得容下。”婉媃无奈道:“我知晓姐姐的苦楚,可姐姐细想,若来日太子气数尽了,皇上当真立长,届时你同玉汶与茹歌闹得水火不容,又要三阿哥如何自处?”
秀妍咬唇愤恨道:“我又能如何?怪只怪我马佳氏在前朝不得势,终究比不过她纳喇氏一族!想要为着自己的儿子筹谋,也是杯水车薪,图添烦恼罢了。”
“纳喇氏再得宠又如何能于昔日的瓜尔佳氏一族,钮祜禄氏一族,乃至于年前里的赫舍里氏一族相提并论?可如今呢?这三大氏族,都落得了怎样的下场?”婉媃沉声道:“纳兰明珠已经不得皇上重用,纳喇氏一族不过苟延残喘,强撑着不倒罢了。不瞒姐姐说,我私心里也是极惶恐的。有一事,今日说与姐姐听,还望姐姐能替我拿个主意。”
“何事?”
“姐姐可还记得通嫔的胤禶从前养在本宫膝下,后来食了断肠草一味忽而暴毙之事?”
秀妍想了想,颔首道:“记得,那孩子死的可怜,是遭了孝懿皇后的毒手要嫁祸给你。”
“那么姐姐可知晓,孝懿皇后是吩咐何人动手?”
秀妍摇头不语,婉媃掌下生力攥拳,愤愤道:“昔日大阿哥养育容悦膝下,容悦以此相要挟玉汶,令她向胤禶下了毒手!我那时与她亲近,哪里会想到她有这心思?她来瞧胤禶,我丝毫戒心也不存。便是如此,令胤禶丧了命!”
秀妍听得此事,惊得瞪大了双眸惊慌道:“怎会是她?你一直都知道?为何不告诉皇上?”
“无凭无据,皇上如何会信?”婉媃黯然垂泪,连连摇头:“后来我知晓了这事儿,答应玉汶将她的孩子从容悦宫中救出养在我膝下,这才断了她同容悦之间的狼狈之事。若非如此,还不知后来能生出怎样的乱子来?姐姐以为玉汶长久以来青灯古佛常伴身侧是为着什么?便是那时我要她一生不再承恩,青灯古佛供奉来替胤禶恕罪。”
“原是如此......”秀妍恍然大悟道:“怪不着她忽而转了性子,放着好好儿的宠妃不做,偏要在自己宫中当了尼姑去。”
“正因如此我才心惊!”婉媃抚着胸口,神色惊惶不已:“姐姐细想,我倒势她掌权后,可不是即刻就将那观音像砸了去?想也可知,深宫寂寥时,她总是恨毒了我的。他日大阿哥若荣登大宝,她第一个容不下的,便会是我。私心里,我宁愿这皇位一直落在太子身上。若不然,我总盼着姐姐的三阿哥能继承大统,如此,我这日子,也能略好过些。”
秀妍听得婉媃话中之意有意与自己示好,眼底星芒一闪,稳着性子道:“你肯帮我?”
“不是帮姐姐,是帮我自己。”婉媃紧握着秀妍的手,一字一句道:“来日储君之位当真生变,我盼着姐姐能与我立在一面,共同想着法子阻着大阿哥成为储君人选。姐姐放心,若这储君之位不是大阿哥的,那么四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都会一并帮衬着三阿哥,顺利登上皇位!”
秀妍眼角眉梢尽是难掩的喜色,她亦紧紧攥住婉媃的手,郑重道:“有你这话,我便安心。即便你无心帮衬三阿哥,大阿哥倒台,总归对着咱们都有好处。”
婉媃与秀妍面面相觑,良久的对视,从她眸底瞧见了无限希翼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