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
宫中百无聊赖的日子日复一日过着,一转眼,便耗了五载光阴。
后来的日子,眼瞧着太子在鸢鸢的唆摆之下行事愈发乖戾,大阿哥则日益自负,暗自搜集太子越矩跋扈罪证,只等着寻一合适时机,一举爆发。
这些年来,后宫嫔妃与各自皇子在婉媃的暗暗挑拨下互相猜疑,暗自夺权,渐生了党派出来。
而婉媃的日子,过得一向惬意。
她把住了皇上的心,成了他最喜爱的柔善模样。
对着皇上纵欲过度,八嫔临御,耽于美色一事非但不劝言,反倒寻了王公贵族中生得长相俏丽的女子轮番进给皇上,纵着他如此。更在太后训斥皇上时,替皇上打着圆场。
也因此,虽年迈色衰,可圣宠却是半日也没断过。
皇上更常与她道一句:“知朕者,莫若婉儿也。”
婉媃闻言只是笑答:“皇上欢喜,便是臣妾欢喜。臣妾忙于国事已经够疲累了,偶尔得一松泛,有何不妥?”
后宫诸人向来是瞧着皇上脸色行事,见皇上待婉媃如此,一个个也都识趣,平日里无事断不敢寻婉媃的麻烦。
到了康熙四十七年的二月里,得知是年五月皇上欲巡幸塞外的消息后,婉媃忽而于永和宫大病一场。
这病蹊跷,医术高超若白长卿也是束手无策。
后来治了尽两个月,才见好转。
婉媃患病期间,皇上每每下了早朝便赶往永和宫,直至夜深才离去,可谓关怀备至。
盼着婉媃病愈,欣喜之余不忘召了白长卿来问病由。
白长卿只道:“德妃娘娘已不是豆蔻年华,上了年纪,身子骨弱,即便是寻常病事落在了娘娘身上,那也是需得小心伺候着。娘娘如今病愈,可病得久了,总闷在宫中也是不利于往后康健的。若有法子能令娘娘出宫疗养些许时日,想来对着这病,是大有助益。”
皇上抚掌道:“这有何难?左右下月初要往塞外,便令德妃一并随行罢。”
如此,到了五月初,婉媃便跟随皇上一并离宫,巡幸塞外。
诸皇子中,特命太子、大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十八阿哥随行。
十日后行至北境,入夜见漫天繁星硕大,宛若伸手可摘之,虽引了皇上兴趣就地住营。
这一夜,北境的风夹着浓郁的花香温润拂过,远有莺啼鹊鸣,景色丽若画卷。
皇上同婉媃相依偎与一矮山包上,昂首观之星辰,不禁叹道:“这样好的景,在宫中是此生都见不到的。”
婉媃柔声笑道:“算来臣妾已有数十载未离开过紫禁城了,得皇上恩宠随行,能与您并肩坐于田野,望漫天星辰如瑰宝,实乃臣妾原先想也不敢想之事。”
皇上揽着婉媃的肩胛,曼声道:“为着你好,朕何事都能做下。你若是喜欢,往后南巡,谒陵,往畅春园,朕都带着你。”
婉媃略带几分娇羞笑道:“皇上这般,不怕着旁人吃醋吗?”
“喜欢吃醋便吃,婉儿欢喜就好,朕哪里顾得上理她们?”
婉媃轻缓将头依靠在皇上胸膛,脸上笑意尽失,却仍柔声细语道:“臣妾得皇上如此相待,真真儿是此生无憾了。”
皇上爽朗一笑,忽而手指星辰喜道:“婉儿快瞧,是飞星!”
婉媃懒抬眼皮望了一眼,脑海中不时荡起沈夜的笑脸。
是啊,也是这样一个静谧安好的夜,同沈夜并肩而立树下,静静望着漫天的飞星划过。
她尤记得沈夜于怀中掏出那枚荧石予她,诓她那是飞星时的模样,是痴傻可笑,却也最是情真。
只可惜那样静好的时光,终究是不在了。
“极美,臣妾从未见过呢。”婉媃说出这一句,心底酸楚满溢,泪止不住夺眶而出。
皇上并未察觉,如常道:“常说对着飞星许愿,那愿望定能应验,婉儿且试试。”
婉媃诺声应下,紧闭双眸,心底暗暗许下一记心愿。
待事毕,皇上才问:“许了何愿?”
婉媃强笑道:“臣妾唯愿大清国运昌隆,皇上万寿无疆。”
“傻妮子。”皇上有片刻的怔忡,层层暖意由着胸口翻涌而出。他将婉媃身子扶起,凝视着她。见她垂了泪,忙道:“好好儿的,怎哭了?”
婉媃赶忙拭一把泪,摇头低声道:“臣妾害怕。”
“怕什么?总有朕在。”
“大病一场,犹如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臣妾病中多思,只怕挨不过来,往后的日子,便不能陪伴在皇上身侧了。也是那一刻,臣妾才知自己心底对皇上是有多么的不舍,半刻也不愿与皇上分开。”
她这话说得情意绵长,皇上鼻尖一酸,一把将婉媃拥在怀中,沉声道:“婉儿安心,无论如何,朕都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婉媃低垂的手渐渐扬起,环住皇上的后背。
她眸底漫出了止不住的泪,也漫出了掩盖不住的恨:“臣妾亦是如此。会一直,一直陪在皇上身边。在背后看着您,只盼您诸事顺遂,称心如意。”
是夜,二人同衾而眠。
这是婉媃第一次深切的体会到,皇上老了,自己也是。
待**后,皇上力竭睡去,她合衣而起,静静望着皇上的面庞。
月光披银洒在他面上,鬓角的银发横生,是遮也遮不住的老态。
有那么一瞬,她多想随手取了匕首,便刺入这个男人的喉头,亲手了结了他的性命去。
可她明白,自己不能如此做。
即便不为着自己的儿子,总还有琳兰的一双遗子,要依仗自己照顾。
出了营帐,独立月下,收下动作细微摩挲着那枚自带上便不曾歇下的戈壁玉髓扳指,浅笑自吟:“算算日子,你已经去了十七载,可我仍记得,今日是五月二十三,是你的忌辰。”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日,你就那般安静的躺在我怀里,呼吸声渐渐弱下去。”
“我抱着你,感受着你体温一点一点冰冷下去。我知道,你离我去了,我再也与你说不上半句话,再也听不见你那一声声带着痞气的笑。”
“你如今可好?”
“我搬出了长春宫,那地界被封了,好些年也进不去。”
“后来,闻听花鸟司入内修剪杂草的宫人说,那几株辛夷开花了。”
“开得极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