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杉这一日晚些时候向婉媃告假言自己月信突至身子不爽,想先回庑房歇着,便着云蝉留侍承乾宫。
夜里长街走动宫人极少,云杉迈着碎步,绕过了庑房径直朝着慧嫔所居的长春宫行去。
晚风清凉徐徐鼓入云杉流沙浣服中,生起幽幽凉意。
那风卷着春日里花木复苏气息,甚是沁人心脾。
远日一片嫣红暮色,宛如一幅极美画卷铺开苍穹,只是云杉急促的脚步与紧蹙的眉头,与此景极不相衬。
入长春宫时,偏殿住着的纳喇答应与同为答应的王佳惢相伴同去御湖赏夜景,整个宫里空落落的,唯几朵早开的春兰为着宫里添了几分生机。
正殿内,慧嫔正奉着个佛珠屏退左右,口中轻声念着蒙语箴言显得十分虔诚。
她似察觉到身后纱帘被人撩开,顿了动作缓缓道:“不是说了不用侍奉吗?”
云杉福一福礼答道:“慧嫔娘娘,是奴婢。”
慧嫔‘哦’了一声偏转过头,见是云杉并不惊讶,下颌微扬示意云杉扶她起身。
二人关系似十分熟稔,慧嫔对她亦是和颜悦色,待正坐之后更赐她入座。
云杉一时惶恐推辞了两句,可拗不过慧嫔的性子只得坐在凤纹小椅上。
慧嫔正坐之下立着的六对凤纹小椅,是平日里比她位份低的嫔妃来宫中请安时落座小憩的位置,说到底云杉不过是婉媃带进宫里的大宫女,原先婉媃得宠时在延禧宫伺候着,她也不得落座,如此说来,反倒慧嫔显得与她更亲近些。
慧嫔拂袖指了指撞上摆着的瓜果点心,让她挑些和自己口味的进食,无需拘谨。
云杉剥了个外皮有些风干的龙眼,剔了核食下,慧嫔这才开口问道:“回去婉答应身边侍奉,她待你如何?”
云杉黯然道:“到底是云蝉陪着小主经历了禁足一事,她二人主仆关系如今亲近不少,愈发没我立足之地了。”这话一落,云杉又冲慧嫔扬起一个和煦的笑容:“不似在娘娘这儿自在,也不必娘娘待我亲厚。”
慧嫔摆手‘嗨’了一声,露了几分笑涡:“本宫本就与你家小主交好,你是她贴身婢女,本宫待你自然与旁人不同,也是爱屋及乌罢了。何况咱们皇上看重你,保不齐哪日你便飞上枝头,届时或许能与本宫互道姐妹也未可知啊。”
云杉眸色一暗,眼角闪烁一点晶莹:“皇上眼中哪里有我,只不过是沾了小主的光罢了。娘娘这句爱屋及乌,用在奴婢身上也是应景。”
慧嫔看着她的黯然与失落,淡淡回了句:“即便是爱屋及乌也有这份情谊在,总比那些洒扫婢女要强上许多。”很快又笑:“你肤白貌美,天生资质上佳,男人又有哪个不爱美色的?何况咱们皇上又是个血气方刚的年纪,你不过是缺人扶你一把罢了。你与你家小主交好,又是多年的主仆情谊,你可与她说了你这心思?”
云杉徐徐摇头,慧嫔又问:“你若承宠,于她来说也是有益,得空向她提一提,她若真心疼你,会许你条好出路的。”
慧嫔见云杉不作答,低头饮下一口醉乡红茶,面上微含一缕怅然,片刻才道:“入宫为奴为婢的非死不得出,她又怎忍心看你熬到太皇太后身边苏嬷嬷那个年纪?到时历经五朝人老珠黄,雪亮的眸子都被熬到干涸苦涩,岂不辜负了这天赐的容颜?”
云杉陡然离座下跪,膝盖几乎是落锤般生硬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惊的慧嫔手中捧着的茶盏几欲坠地。还未等慧嫔定神,便看云杉挥泪如雨,一副楚楚可人模样磕头如捣蒜道:“还请娘娘垂怜,请娘娘救奴婢出火海!”
慧嫔神色略显镇静,望向她的目光愈发柔和:“哎呀,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云杉哭的越发伤心,啜泣着诉道:“奴婢不甘老死宫中,从前在府邸时得知小主要入宫,奴婢便自请跟来,只因奴婢知道自己出身卑贱,在钮祜禄府也是一世为奴的命,唯有入宫得圣上垂怜,才有机会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奴婢伺候旁人了七年,过够了担惊受怕的日子,这条命唯求能自己做一回主!”
慧嫔笑得神秘,可语气却极温和道:“你倒有志气,罢了,本宫瞅着机会跟你家小主说一声,看看如何为你筹谋便是了。”
慧嫔离座,走近云杉将她扶了起来,又取袖间流水缎丝帕为她拭泪:“好好儿的一个美人,哭起来直叫人心疼。”
云杉暂止了哭泣,扶了把慧嫔的手躬身言谢,又道:“还请娘娘莫要告诉小主,小主若知道我有这心思,定会将我打发回府的!小主为人心机颇深,从前在府邸纵是老爷的继妻也败在她的筹谋之下,如今她正得宠时,又怎会允许我借着她的好儿爬上去?”
慧嫔稍稍疑色,蹙眉问道:“你竟与她生分至此?本宫瞧着婉答应是个顶儿好的人,她怎会......”
“娘娘。”云杉蓦地打断了慧嫔的话,长处一口气冷道:“娘娘当真以为小主是个好相与的?她待我好,不过是想向我展示她出身高贵的优越感罢了,我与她将养的那些小猫小狗的,又有什么区别?高兴了便给块骨头啃着,不高兴了便随意责骂.....”
云杉说着愈发委屈:“从前在府邸里,对我颐指气使的时候也多了!如今一朝入宫,却刻意交代老爷要我留在府邸,实实是一点儿盼头也不留给我,到头来还落了个她善待我的话把儿,简直可笑!”
见慧嫔似不为所动,她心一横,又道:“再说娘娘您,您当真以为她同您交好是与人为善?她不过是想从您这儿分得皇上的宠爱罢了。”
慧嫔似有不信,妩媚的眸子向上挑起,泠然道:“你这话说的,宠爱一事无非是看皇上圣意如何,何来分宠一说?”
云杉眸子闪着阴冷幽暗的光,冷笑凝望慧嫔:“那娘娘可知,皇上每每召您侍寝之时,五日里有三日要您独守乾清宫是为何?”
“你......你怎知?”慧嫔一脸惊异望着云杉,她本以为这等丢人事只有她一人知道,原想着是皇上朝事繁忙批完折子便在正殿睡了,可如今云杉此话,像是藏了玄机。
她正欲追问,却听云杉缓缓道来:“每每入夜,皇上晓瑜六宫召您侍寝,可背地里,却偷偷入了承乾宫!今日宿在娴嫔处,明日又宿在我们主儿那儿,可风流快活的很!”
慧嫔羞恼,只觉四周空气一瞬冷凝成锥,生生刺痛她每一寸肌肤。
婉媃也就罢了,她佟容悦又是个什么东西?
佟氏一族在前朝毁了她满门荣耀,如今在后宫又与她抢夺本该属于自己的圣宠,如此不留余地,这是要打了自己的脸吗?
慧嫔唇齿发抖,双眸紧闭,喉头发紧,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愤愤吐了句:
“你且详尽向本宫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