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杉强作欢笑,上前搀扶着皇上向偏殿走去。
行径间,她双手不安分的搔着皇上的脖颈,见皇上并不抵触,又大着胆子指尖轻轻一勾皇上下颚,令皇上与她面面相觑,故作娇羞道:“皇上,您瞧奴婢美吗?”
皇上又打一酒嗝,口唇紧闭,眼瞅‘美’字便要脱口而出,却突觉胸口一阵翻云倒海,‘呕’得一声,侧过身去口中狂吐污秽之物而出。
云杉羞愤得红了脸,闷哼一声拂袖转身而去,徒留皇上一人在承乾宫庭院中。
腹中酒水呕出大半,皇上头脑也一瞬清醒了许多。
他抚着额头用力晃了数下,扬起的踉跄的步子推开了西偏殿雕花木门。
正殿不见一盏宫灯,唯寝殿内透出幽暗的暖色黄光,殿中本来静极了,却是皇上此刻踏着的沉重脚步与此静谧显得格格不入。
掀帘而入时,见这西偏殿的窗纱被换了明纸糊上,其上又添了层天水碧色薄纱窗屉,屋外融雪反着月光盈盈撒入殿中暖座小几上。
小几上供着的鹤鸣香炉里焚着‘宁息香’,透出琼蜜一样的甜香,缥缈烟气也似碧透了萦绕空中,皇上凑近些,浅浅呼入一口气,兀自定了定神,酒意也散了大半。
不知何处有风卷来,吹过一旁书案上摆着的牛乳糕与正置在暖炉上咕嘟沸腾着的醒酒汤,皇上的端起温热的醒酒汤心头一暖,不由侧目看向榻上躺着的婉媃。
婉媃侧身背对着皇上,可她虽眸子轻垂,但耳朵却极灵敏,方才皇上揭帘入内她心中已然知晓,不过佯装睡意不献媚逢迎就是了。
她听得脚步声愈发逼向自己,直至皇上温热到有些发烫的手掌搭在她的肩上,她才遽然作惊醒态惊呼了一声。
皇帝并没有松手,只道:“婉儿,是朕。”
婉媃定睛看向她,倏地涨红了脸:“皇上......外头夜深露重的,您不在坤宁宫歇着,怎地当真来了臣妾这儿?”
皇帝抬手,略带几分醉意指了指案上的饮尽醒酒汤的空碗,才道:“若朕去了皇后那,怎能看到婉儿这些细巧心思?”
皇帝更凑近她,双唇直欲与她朱唇相接,呼吸间打出的热气扬在婉媃白皙脸庞之上,婉媃只觉得心跳得又急又快,这氛围令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她轻轻别过脸去,低声道:“那本是臣妾给自己备下的,皇上偷喝了去,臣妾不依。”
“你这话不尽实。”皇帝手下用力将婉媃正过脸来,满目柔情道:“煨汤的暖炉都要灭了去,朕怎不知你是在等着朕?”
婉媃有些羞怯的瞧着那并蒂莲青花碗上尚腾起的热气,孱弱如薄雾几近不可观见。
暖炉火苗闪烁跳跃几下没趣,反倒显得幽凉。
她回过神来,声音极轻呢喃一句:“臣妾原也不敢再盼什么了。”
她这话说的伤心,皇帝急切问道:“婉儿怎地如此伤情?”
“皇上是天下的君王,与皇后是结发夫妻,臣妾不过是众多嫔妃中的一人,偶得皇上垂怜喜不自胜,可也怕这荣宠如云烟,不知哪日便随风扬了散去。今日年节,皇上本应宿在皇后处,若是来看了臣妾,后宫诸人总是要有怨言。臣妾虽私心里极想佳节之际有皇上相陪,可旁人又何尝不是呢?皇后娘娘妥帖安排宴席,慧嫔娘娘一舞动人,郭络罗常在赋诗助兴,谁人又不是使得浑身解数唯盼皇上的一丝怜顾?臣妾身无长处,又是戴罪之身,凭空得皇上垂爱,心中惶恐。”
皇帝握着婉媃的手,明黄色的朝服袖垂二人臂间:“你便只当朕今日饮醉了罢。”皇帝口中淡淡一句,旋即又道:“若非如此,朕也不会不顾太后劝言,执意来见你。新岁之时,朕只当自己是个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私欲陪伴在自己心爱女子身旁,旁的礼数规矩,且顾不得那许多了。”
皇帝字字情真意切,从他深邃的眸子里,婉媃瞧不出一丝闪躲与欺瞒。
可这般情深,又有几分真切呢?
他心里或许是有自己一席之地的,可宴席之上,他瞧着慧嫔时那柔情似水的目光,又怎知没有情深?
他独赐容悦的贴身香囊与宫中头一份的封号,又怎知没有意切?
自己若是他心爱女子,旁人又何尝不是?
只是这世间女子爱慕与男子的,本就不同。
男子可三妻四妾,女子却需从一而终,更莫说他眼前这人,是龙座之上叱咤云霄的九五之尊,是这世间最不能专一之人,她又如何能盼到独一份的真心?
正如皇帝所言,自己便只当他今日饮醉了罢。
醉话又岂能当真。
她笑笑,与皇帝眼神相接:“臣妾希望皇上对臣妾的喜欢,是历久弥新的相看不厌,而不是初见时的一时欢情。这深宫之中,皇上是臣妾唯一可以信任依托之人,臣妾不惧流言,不求名分,不为荣华,只愿君恩长顾,如此此生便再无所盼。”
“朕知道你受了委屈,时局如此,朕若想保你,也唯有让你受些委屈。”皇帝爱抚着婉媃的脸颊,沉声道:“名分与荣华,朕都会给你,你安心。”
婉媃不再回话,只静静浅倚皇帝胸口,望之窗外唯见高天皓月,冰亮如镜,映着自己与皇帝一对璧人,却此刻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那日之后,皇帝遭了太后训诫,更指他太过宠幸婉媃,闹得合宫不宁,于是强令敬事房挂起了婉媃的绿头牌,更劝皇帝雨露均沾,尤要以皇后和慧嫔多加照拂。
慧嫔本就与太后同出科尔沁部,如今得太后举荐,一时圣宠不断,人人皆道她年节家宴一舞动帝心,可唯有她自己知道,这无数个日夜的侍寝日子,是如何苦度的。
皇上虽常翻她的牌子,可却是留她独守空房罢了。
每每入夜,皇上总只身而出,身边只梁九功一人跟着,行踪极其隐秘,令人捉摸不透。
可怜慧嫔还傻傻睡在乾清宫龙榻上,一心以为皇上是前朝国事繁重,批改折子时辰晚了便睡在正殿不愿吵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