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牢牢看住婉媃，粲然向她一笑：“想来也有些时日没去过那地界了，热闹一番也不是不可。只是此番，朕想带你一并去。”
婉媃随意拨弄着小几上的一株雪梅，问道：“只带臣妾？还不知要惹了旁人多少口舌是非。”
皇上神色恬静，将婉媃的手拢在他手中。
良久，低声附耳畔道：“旁人如何说，由着他们。朕喜欢带谁便带谁，由不得她们口舌生尤。”
婉媃含笑诺了一声，将头深深低埋在皇上胸膛中。
后来几日，这冬雪落得疲了，渐渐生出几分回暖之势。
热闹过了年节，自是一家欢喜一家愁。
惠妃自大阿哥被拘之后终日满面愁云，宜妃则因着十一阿哥的薨逝再不见面上有半分笑颜。
彼时婉媃同荣妃秀妍对饮一盏，闲闲道：“倒是衬得姐姐这几日容光焕发。”
秀妍举杯捂唇，一饮而尽，和着喜乐歌舞声轻巧笑道：“咱们有着今日的舒坦，全靠着你心思细。如今大阿哥与二阿哥都除了，妹妹对着八阿哥，可有好法子？”
婉媃哪里听不出秀妍这话的意思？
今日二人和睦如金兰，待明日胤祀也失了继承大统的指望，她为着自己的三阿哥胤祉筹谋，想来是要即刻同自己翻了脸去。
可她的性子急躁愚笨，三阿哥也是个不得圣心的，原也不必在乎。
于是进了口剔骨鱼片，低语道：“姐姐莫急，总有心愿得成的一日。”
秀妍笑得开怀，一连进了几杯，直至脸颊绯红，略有醉意，才被身旁的婢子劝下。
这日阳光曛暖，宫人们忙碌着洒去长街甬道上的浮雪，合宫里尽蔓延着‘簌簌’扫帚打地之声。
婉媃倚于窗下深吸一鼻清冽的空气，觉着春日便不远了，嘱咐云蝉道：“花鸟司培育了新的辛夷品种，等下你走一趟问问他们，何时可以挪来永和宫。”
云蝉应了一声欢喜去了，出殿门正碰上来与婉媃请安的胤禛。
二人打了个照面，云蝉往里头通报了一声，便见胤禛掀帘入内，向婉媃恭谨福礼。
婉媃扬手令他平身，笑着看他：“前儿个苏培盛入宫当值，说你这两日常不在京城，可是你皇阿玛给你予了苦差？”
胤禛摇头道：“儿子寻了几名驯兽奇人，学些小把戏。”
婉媃问道：“可有人察觉？”
胤禛忙压低了声音：“行事极小心，无人察觉。本叫小苏子不要声张此事，可他到底与额娘亲近，也顾不上儿子的嘱托。”
婉媃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皇阿玛是年木兰秋狝的旨意还未出口，你如何察觉？”
“额娘怎知儿子有所察觉？”
婉媃失笑道：“若不然，你寻那些个驯兽奇人是要作甚？莫不是要往你那雍亲王府引上几头雄狮圈着？”
胤禛怔了怔，也不隐瞒：“不知是何时，可想着总有些时日未去，早做准备罢了。”
“准备什么？”婉媃遽然厉色，肃声道：“是准备要了你皇阿玛性命，还是准备要了你八弟的？”
胤禛被她突然发问吓了一跳，连忙躬身一揖道：“儿子不敢。”
婉媃轻轻地以护甲在小几上打着圈儿，口中道：“你是何心思，额娘自幼瞧着你长大不会不知。木兰围场新引了烈兽，你有的是法子令它们发了性子。畜生非人，行为不可控，到时发作起来，何人伤着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胤禛听得眉头一蹙：“近来十四弟同八弟连同一气，二人私下里总想着法子要对付儿子。”
“所以你便连自己的亲弟也不放过？”婉媃神色略有几分黯然，叹气摇头道：“胤禵与你一母同袍，你二人即便生了龃龉，你也不该动错这样的心思。”
“儿子没有。”胤禛认真道：“儿子只想伤了胤祀，如此，胤禵没了他唆摆，自然不会再动错心思。”
“你伤了你八弟，还有你九弟，伤了你九弟，还有你三哥，你意欲何为？”婉媃冷笑道：“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这行径，与一把火烧了老八的府邸有何不同？皆是糊涂。”
胤禛思忖片刻，有些不忿道：“那便由他引着十四弟做些不臣之事？二哥的下场如何咱们是有目共睹的，额娘忍心让胤禵也落得那样的下场？”
婉媃森然一笑，神色如冬日晨起长街石灯面上凝结的霜：“你十四弟今日如此，你从中添油加醋说了些什么，额娘不想追究，也懒得追究。你只需记得一点，你的敌人，永远不是你十四弟。本宫答应过你生母，要好好儿护着你兄弟二人。你想要皇位，本宫可以助你。可你想要踩着你十四弟往上爬，动错了这心思手足相残，就莫怪本宫不与你好言相对。”
她话落，用力掌击小几，啪啪作响：“此番秋狝，你何事也不准生，听清楚了吗？”
自琳兰离世后，婉媃成了自己的生母，胤禛还从未见过她如此动怒。
加之自己的那些心思，尽数露在她眼皮子底下，无一得以隐藏，实实令胤禛对婉媃生了几分忌惮。
当下婉媃盛怒，自己只得颔首应下她所言，可心底里，却早生了旁的念头。
婉媃即便再聪慧，到底也是存着妇人之仁。
成大事者，这般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如何能成？
婉媃越是护着胤禵，胤禛便越是对他生了提防。
他虽是自己的亲弟，可也正因他是自己的亲弟，才令自己不得不防。
那日胤禛离宫之后，霜若捧了一盏新沏好的金银花茶奉给婉媃，低声劝慰道：“这金银花茶最是降火气，娘娘饮了这一盏，莫要太过动怒了罢。”
婉媃默声不语，喝了一口道：“四阿哥如今几岁了。”
霜若道：“虚岁三十有五，娘娘怎问这个？”
婉媃忧心忡忡皱了皱眉头：“是啊，三十五岁的年纪，儿女满堂，如何还能听进去本宫一介妇人的话。”
她看着盏中淡绿汤色，低语呢喃一句：“琳兰，瞧着他们兄弟二人闹成这样，我如何又能对得住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