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最忌个贪字,若要皇上知晓他日日在御前晃悠,却是那最贪之人,纵是十条命也不够相抵的。
婉媃如此做,实实是救了自己性命。
可无功不受禄,梁九功亦明白她向来是个无宝不落的主儿。
于是敞开天窗说明话,叩首两记后毕恭毕敬道:“娘娘若有用得着奴才的地方尽管开口,奴才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婉媃微微蹙眉,似乎有些忌讳:“公公御前当差,没得总把死不死挂在嘴边,也不觉着晦气?且本宫又不是那十殿阎罗,哪就那般凶煞了?”
梁九功神色微变,一贯的奉承讨好:“奴才与娘娘相识数年,自然明白娘娘菩萨心肠。奴才多番错漏,全因娘娘成全,才得以苟活至今,奴才心底感激。日后对着娘娘,定当如同对着皇上一般伺候周全。”
婉媃与他对视一眼,苍然一笑:“公公惯会说笑,本宫如何能同皇上相提并论?”
她停一停,面上生了几分忧色:“只是近来还真有一事扰得本宫心绪烦乱,不得安枕。”
梁九功忙问何事,婉媃这才半推半就,颇有为难道:“这事儿原是关乎八阿哥的。你知道,本宫同八阿哥生母良妃不合多年,同他养母惠妃近年来更多有争执,那孩子打心底里对本宫多有记恨。犯了忌讳说一句,现如今前朝为着立储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八阿哥又颇得皇上心意,本宫只怕......”
“娘娘安心。”梁九功满目狡黠将目光落在婉媃身上,赔笑道:“八阿哥成不了天子。”
婉媃挑眉看他,低声道:“公公是知道了什么?”
“百官保举一事本就使皇上生了忌惮,如今虽然放了八阿哥实权,可这里头总也有试探他虚实的意味在。若非如此,皇上也不至于要奴才私下里寻了御前番子,盯着八阿哥府邸一举一动,私下里见了什么朝臣,行了什么动作,悉数来报。”
婉媃点一点头:“那些御前番子听令于皇上,也听令于你。他们在皇上面前说些什么,必得先报给了你才是。你明白本宫的意思?”
梁九功微微咳嗽了两声,躬着腰身连声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婉媃露出赞许的神色冲他一笑,又令宫人赏赐了他许多稀罕珠宝,这才见他喜不自胜,咧嘴笑着退下。
到了康熙五十三年的十一月,皇上前往热河巡视,携诸子及贵妃、四妃同行。
这一路上,诸皇子各个殷勤,对皇上鞍前马后伺候周全。
尤是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同十四阿哥,更是哄得皇上一路笑语不断。
这一日,行队歇脚于花峪沟,胤䄉依例晨起往婉媃处与她请安。
婉媃与儿子并肩而坐,闲聊许多胤䄉府邸家世之后,面色凝重问他一句:“额娘要你亲近你八哥依附于他,你可心有不豫?”
胤䄉含笑摇头:“此刻隐忍,为成大事,儿子心里明白。再者说,八哥也绝非二哥那暴戾性子,平日里待儿子还是极好的。”
“你们兄弟之间如今哪里还有极好这一说?”婉媃冷笑道:“不过是背地里藏着的冷刀子没让你瞧见罢了。良妃同惠妃是怎样的性子,教养出的儿子又能好到哪儿去?今日他谋求储君之位,刻意拉拢你与你十四弟,明日一朝登基,怕是连磨都懒得卸,便要先挥刀向驴了。”
胤䄉取了颗置在案上的枣子吃了,嘴里囫囵道:“提及良妃,八哥倒算是个孝子。这不赶两日便是良妃薨逝两周年的祭日,八哥正成日念叨着随父出行,怕赶不回去祭奠生母。”
婉媃想了想,拉起胤䄉的手道:“你八哥孝心,皇阿玛自当成全。怎地他不将这事儿与你皇阿玛说去?”
“他哪里敢?”胤䄉打趣笑笑:“他如今也是活成了惊弓之鸟,生怕一言一行生了错处,惹了皇阿玛不悦。良妃生前虽得皇阿玛宠幸,可她年轻时依附着孝懿皇后,到底犯下过不少错事,皇阿玛桩桩件件都记在心里,到底对她也是有些看法的。八哥哪里敢在此时请辞皇阿玛,兀自折返回去给他生母过祭?”
“卫氏可就他这一个儿子,父辈亲戚都死绝了,在世上无依无靠的。他若不去,卫氏岂不可怜?”婉媃短叹一声,摇头道:“罢了,额娘与她的恩怨是非是理不清了。人都死了,还计较什么?你去劝着你八哥,额娘去劝着你皇阿玛。以己度人,总也要他这个做儿子的,送一送自己的额娘不是?此地往返京城,总也得三五日,想赶上趟,可得即刻动身了。”
胤䄉依婉媃所言,往胤祀处多番劝慰,言辞恳切,触动胤祀思母心肠,遂欲往御前向皇上请返。
他来时,梁九功正侯在外头,见着他忙迎上前去:“奴才请八爷吉祥,这时候您怎来了?”
胤祀问道:“皇阿玛歇下了?”
梁九功略有难色,支支吾吾道:“同隆科多大人在里头议事,好似是喀尔喀闹出了动静,皇上正动怒着。”
这一说,胤祀犯了难。
若赶着皇上心情大好,他请返必得准,保不齐还能赞他两句仁孝。
可若是此刻上前请奏,多半是要得了训斥。
梁九功看出了他的忧心,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问道:“八爷这是有难事?您若信得过奴才,不若说与奴才听听,也好给您出出主意。”
这梁九功向来是皇上最信重之人,胤祀对着他也无防范,便道:“几日后乃为本王生母祭辰,本王念母情切,欲折返回京祭拜,特来请皇阿玛恩准。”
梁九功叹了一声他极孝,又思忖半晌,忽而一拍大腿道:“奴才瞧着您眼下进去说这事儿,顶好的孝心也要被皇上误解了去。今儿个是十一月十七,不过三日便是良妃娘娘的祭辰,这事儿也拖不得。依奴才看,不若八爷即刻折返,容后待皇上气消了,再报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