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祀听罢连忙否道:“这怎可?此番同行乃为皇阿玛亲旨,若不告而辞,皇阿玛定会动怒?”
梁九功谄笑着道:“那就要看八爷肯不肯为着良妃娘娘,舍下自己心头好了。”
胤祀凝眉看他:“何意?”
“去年里,皇上吩咐八爷与沙俄使臣交涉,谈及引购火枪一事,八爷办的极好,得了皇上赏赐不说,那沙俄使臣还私下里送了八爷两只品相极好的海东青。八爷视那两只海东青为心头挚爱,日日于王府得闲,都是要带着于庭院内遛上一圈儿的。”
梁九功渐渐压低了声音:“八爷喜欢,皇上也喜欢,只是皇上不说罢了。要知那海东青素来有‘万鹰之神’一称,更是咱们满族的最高图腾象征。物以稀为贵,宫中豢养不过十数,论着品相,那是连八爷府上一半也比不过的。”
胤祀原地踱步须臾,犹豫不决道:“公公也知那海东青是本王挚爱,本王......”
“八爷您细想。”梁九功一挥手中净鞭,打断了胤祀的话:“正是因为它是您挚爱,才更显得您待皇上赤心一片,连着挚爱也能割舍。再者说,那海东青为‘万鹰之神’,皇上为‘万民之主’,那是极相称的。您留着两只品相比皇上豢养在宫中的海东青还佳的神鸟,可不是给自己找着麻烦?如今无人提及这事儿倒罢了,隔那日有人动了坏心思,将这事儿同皇权攀扯在一起,只说您是觊觎皇位,所以才将那两只海东青留在自己府邸好生看养,以借‘万鹰之神’带给您‘万民之主’的福气,这可如何是好?”
“胡说!”胤祀盛怒训斥道:“本王何时有过此等不臣之心?”
梁九功哈腰赔礼,目光忽而一定,沉声道:“您瞧瞧,奴才不过随便说嘴了两句,便引出了八爷一句‘不臣之心’。您会如此想,皇上呢?”
二人相对,长久静默。
梁九功清楚地瞧见胤祀的面色转成铁青,附耳轻言一句:“这烫手的山芋,奴才若是您,即刻便抛出去,免得给自己埋下隐患。”
胤祀细细思忖良久,才向梁九功道:“那便有劳公公替本王在皇阿玛面前周旋一番,待回了京城,即刻命人将那两只海东青送来给皇阿玛!”
梁九功打了个千儿道:“能替着八爷与皇上办事,是奴才的福分。且这事儿是两相欢喜的事儿,奴才办好了,许还能得了皇上嘉许,奴才不胜荣幸。”
胤祀冲他点一点头,转身疾步去了。
人方走,梁九功便长吁一口气,抬手抹着额间细密的汗。
“公公记性当真极好。”
有一女声由一旁的阔大木柱后传出,见是霜若含笑而出,行至梁九功身旁福了一礼,道:“娘娘还怕着与公公一次说了这许多话,公公记不周全呢。”
“哎呦好我的霜若姑姑,这一句话说不到点子上都是要掉脑袋的大事儿!奴才怎敢拿自己的人头开玩笑?”
“公公安心,您那人头且要在脖子上立住长久呢。”霜若眉尾一飞,泠然道:“后头的事儿,公公知道该如何做?”
梁九功面露骇色,怯懦道:“是知道,可也怕极了。若是那事儿当真惹了皇上盛怒,追查之下必能寻出是奴才从中做了手脚,那......”
霜若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公公只管去做,余下的事儿自有咱们娘娘安排着。娘娘能让你下手,便能保住你性命。你细想,你若被牵扯进去了,娘娘自身能择得干净吗?”
梁九功又抹一把汗,向霜若拱手一揖道:“还请姑姑告知德妃娘娘一声,奴才定不负娘娘所托,尽心尽力办好差事。”
第二日,梁九功将胤祀折返祭拜良妃一事告知皇上,皇上明他孝心一片,并未斥责,命行队如常往热河进发。
约莫过了七八日,胤祀派去送鹰的内监这才赶上了御驾。
那内监依着胤祀的嘱托,先是偷摸去寻了梁九功打探皇上心意,梁九功端起架子来,清了清嗓道:“八爷不辞而别,你觉着皇上还能欢喜不成?”
内监陪着笑脸道:“梁爷照顾着咱们这些奴才,明白咱们都是替着主子办差,也还请替八爷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总少不了您的好儿。”
说着,从袖间掏出一锭纯金打造的圆玉珠按在梁九功手中:“公公掂掂这分量,八爷说了,待着公公回宫,欢喜钱可要比这多上好几番。”
梁九功眼睛滴流一转环视四周,偷摸将那硕大的金珠子塞入自己怀中,才和缓了脸色道:“成了,八爷同本总管向来交好,自能替他将事儿办周全。”他目光睇在那内监身后的随行马车上,刻意咳了两嗓子,肃声道:“那海东青呢?”
内监笑着将马车轿帘启开,见其内放了两个盖了漆黑帘布的硕大鸟笼,他动作轻缓将黑帘掀开一脚:“公公您瞧,活泛着呢。”
梁九功看了一眼,见这海东青足站立身高足有一米,双翅虽憋在笼中不得全展,可那凛凛威风丝毫不受鸟笼拘束,颇有几分八旗。那海东青生着纯白色的玉爪,与宫中豢养的那些波黄、三年龙大不相同。头部羽毛白色,缀有褐斑,上体均呈暗灰色;胸部褐红色,缀有褐斑,尾部纯白色;嘴较厚长,跗跖只上部被羽,喙爪像铁钩一样硬,抓得那鸟笼尽是破损。
正瞧着,其中一只凄厉鸣叫一声,声如撞钟洪亮,震的林间飞鸟扑翅而起。
它遽然这么一嗓子,吓得梁九功一时心惊,捂着胸口后退了数步,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那内监赶忙将黑帘布盖好,上前搀扶了梁九功一把:“公公可慢些......”
梁九功借力起身,一把推开他,掸去身上浮尘道:“得了,这是要供给皇上的,本总管自得小心查验一番。你去一旁候着,成事了自会有人去寻你。”
那内监应了一声,唯唯诺诺的去了。
待人走后,梁九功复又掀开了帘布细细打量着这两只奇鸟。
却不想那鸟见着它发了性子,于笼中猛烈扑腾着,碎羽飞了漫天,呛得梁九功咳嗽连连。
他向那海东青啐了一口,捂着口鼻恶狠狠骂道:“瞧你这畜生还能嚣张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