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春潮湿多雨,随皇上至坤宁宫后,天公也似向帝后恭贺报喜般,淅淅沥沥落下了如丝微雨。
皇后一向畏寒,康福寿怕早春寒气伤了她腹中龙胎,早早挪了炭盆来供了两个在寝殿里。炭盆离着皇后寝榻稍远些,温暖却不燥热。
桌上古莲纹甜白釉瓶内,插着一束束娇艳粉嫩的早春花,如漫天云霞撩动人心。
这淡粉色绽放正艳的早春花是清月方才折的,花瓣上还浮着薄薄一层晨曦露珠,皇后看了一眼,心中极暖的露了一抹倩笑。
太皇太后与太后得知了消息,纷纷着人送来贺礼。
坤宁宫一时门庭若市,里里外外的围了好几拨人。
人多难免口杂,本是恭贺喜事却惹得人听多了厌烦头痛,皇上为不愿让人叨扰皇后修养,拂了拂袖打发众人离去,只在退宫时深深看了婉媃一眼,向她扬起一记和煦笑颜。
这举动皇后瞧在眼里,也不好即刻发作生生隐忍下来。
人潮鱼贯而出,坤宁宫内回复了寂静,唯皇帝伸手揽过皇后薄肩,满口柔情道:“从前你性子急躁些,向太医院求了不少能助有孕的坐胎药,汤汤水水的总是苦喉,朕几次瞧你捏鼻蹙眉灌下去,心中不免隐痛。如今好了,再不用受那苦头,朕总想着,得赏赐你点什么。你且说,有什么想要的,朕都依你。”
皇后顺势倚在皇帝肩头,金线腾云五爪龙纹的刺绣图样印在她脸上,她靠得更近些,便觉金线粗糙生硬,硌的面颊些许酥麻:“臣妾又有什么可求的呢?如今腹中龙嗣便是列祖列宗庇佑,赐福给臣妾最好的赏赐了。若说旁的,便唯求皇上心中能有臣妾,不只是帝后间的相敬如宾,更有寻常人家的夫妻缱绻。”
皇上沉静了片刻,轻抚过皇后的鬓发,将她的额头贴的与自己更近些,随一记浅吻后低语道:“淑嫜这话说得便是妄自菲薄了,你是朕的嫡妻,是大清的皇后,朕心中怎会无你?朕敬你重你,更疼你怜你,来日若诞下皇子,这太子之位,朕还是属意咱们的孩子的。”
皇上一席话宛若轻羽拂过她内心最为柔软的地方,皇后怔了一怔,抬眼满目秋波望着他动容道:“臣妾得皇上如此良人,此生亦无憾了。”
皇上笑道:“这样大喜的事,倒叫你说的像是离别一般晦气。”他怜惜着揉了揉皇后的小腹,又叹道:“原也不是朕初为人父,可不知怎地,闻听你有孕心中总是忐忑,便都要悬在了嗓子眼。”
皇后嗔笑皇上的神情举止愈发像个护着心爱玩物的孩童,又长舒一口气,手叠放在皇上手上:“皇上不必挂心,臣妾定会为您诞下一位白白胖胖的皇子。”
“朕记得你初入宫时,常唤朕的名字,如今中宫的身份压着久了,便是私下相处时也总唤朕皇上。”皇上神色有几分恍惚,忆起从前种种总是令人怀念,许久才又开口道:“朕又何尝不是呢,终日里皇后皇后的喊着,许久也未唤过你闺名了。”
“玄烨......”皇后羞涩唤了声,旋即将头埋在皇帝坚实的胸膛上:“你我初心从不曾变,日后诞下麟儿,臣妾更会尽心为您操持好后宫诸事,令您在前朝无忧。”
二人贴身静坐了许久,皇后才不仅心中一叹,自己已经许久未同皇帝如此亲密的静处了。
从前婉媃未入宫时,他再宠旁的嫔妃也总要顾忌她中宫正妻的地位,可如今呢?
便是新年之夜他都能喝得酩酊大醉,借故撂下她独独去了婉媃处。
本以为得了太后训斥皇上得以收敛,可偏偏此事又在慧嫔身上重蹈覆辙,可见皇帝当真是对婉媃动了真心思了。
若不是肚中这孩子来的适时,往后她又会落得什么田地呢?
可说到底,她对婉媃与懿妃的弹压也不是出于女子的嫉妒,若是因如此,昔日荣贵人恃宠而骄屡屡失礼于她,她大可寻个由头将她除去。
偏她能容得下荣贵人,却对婉媃与懿妃忌惮,无非是因她二人的家世足以威胁到皇帝在前朝的地位罢了。
皇后出身上三旗大家赫舍里氏,她入宫便不仅是为了延续家族的荣光,更多的还是一份责任。
一份祖父索尼托付给她,要她扶持皇帝巩固皇权的责任。
康熙四年初选秀时,四辅政大臣除却苏克萨哈无女外,其外三人都向皇帝进献了自己家中待字女眷。
太皇太后忌惮鳌拜,使计谋令他的女儿食错食物腹泻,致使她错过了选秀的时辰落选。
遏必隆长女懿德与她同时中选入宫,可遏必隆依附鳌拜为太皇太后所忌惮,于是太皇太后私下与索尼达成契约:赫舍里一族可出大清皇后,可这皇后,必须要替她做一些她不便去做的事。
族中女眷可贵为中宫是全族的荣耀,索尼是何等聪明的人,当即明白了太皇太后的意思。
太皇太后所忌惮的,无非是担心遏必隆之女懿德与鳌拜认了干亲,若来日诞下皇室血脉,鳌拜一朝错了主意,便极有可能挟天子以令诸侯。
于是索尼便时常向皇后交代,要她想尽法子令懿妃不得圣宠,更不可诞下子嗣。
在他身死前更遗托皇后定要事事顺从太皇太后的心意,唯有依仗她才可延续赫舍里一族的荣光。
索尼离世后,皇后与太皇太后之间联系更为密切,许多事太皇太后不便出面去做,便都由皇后代而为之,她也多得是自己的无奈。
屋外落雨之声清悦,洒入殿中的和煦日光摇曳浮沉,皇后望着纱帐上浮动的幽影,轻声道:“皇上这几日倒是常翻慧嫔的牌子,可是夜夜又不宿在乾清宫,不知是宫中何处如此新鲜,引得皇上夜夜前往?”
皇上略略有些尴尬,沉声问道:“你知道了?”
皇后颔首:“慧嫔来寻臣妾时,哭的梨花带雨,恨不得要让合宫都知晓此事。这事闹开了,后宫总有怨怼,臣妾为顾忌皇上颜面只能按下此事。可娴嫔与婉答应也实在不该媚上邀宠,臣妾罚了她二人誊抄些前朝至理名言,算作略略惩戒一番,也好安慰慧嫔殇情。”
皇上心知自己不占理,也不回皇后的话,只是静静听着。
皇后长舒一口气,沉吟片刻才道:“皇上圣意一时有变原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皇上,太后要您与慧嫔多亲近,别冷落了蒙古妃嫔。您这般做法若要让太后知晓了,怕是要伤了彼此母子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