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蝉的骤然薨逝,带给白长卿颇重的打击。
他二人情意缱绻数年,虽无夫妻之实,却任谁瞧着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如今未临大难,却天人永隔,各自分飞,实在令人惋惜。
他意志消沉了几日,日日饮酒苦中寻乐,烂醉如泥。
正当太医院诸人候着看他笑话时,他却于一日清晨忽然转了性子般,平日里潜心于御药房钻研药方,闲暇时刻更将自己数十载所得行医经验不吝传授给新入职的太医,可谓是功德无量。
这事儿传到皇上耳畔,反倒令皇上对他生了几分侧目。
一日唤了白长卿入乾清宫,与他直言:“云蝉之事,有朕的过失在。你与他情好,又是太医院的院判,身兼重职,朕闻听你前几日意志消沉,心里当真不好受。如今见你能踏出阴霾,面对新生,也是安慰。”
白长卿恭谨道:“全赖德妃娘娘那日痛陈厉害骂醒了微臣,婵儿在天有灵,也不愿见着微臣如此。人活着,总得为着什么。婵儿誓死效忠德妃娘娘,微臣自当誓死效忠皇上,绝无二心。日后定当全心全力护着合宫小主周全,如此也算是带着婵儿的期盼活了下去,这般才能令她安心。”
皇上听罢颇为他二人情谊动容,旋即赏赐了白长卿黄金百两,以示嘉许。
他哪里又能知道?便是这样一个对着自己彬彬有礼的臣子,私下里却日日想破了脑袋,寻着法子要致自己于死地?
不单是他,婉媃亦是如此。
但凡皇上入了永和宫,一饮一食皆被参了许多微毒植被研磨成的粉剂。
那东西寻常人食多了不过是会精神不振,生出幻觉来。
可皇上如今这疑心的性子本就是病症,加之药物催化,只会日日夜不能寐,更为疑神疑鬼。
过了年节,皇上的性情变得更为喜怒无常,暴戾不堪,惹得人心惶惶,从前谄媚争宠的嫔妃也知晓了厉害,一个个避而远之,生怕不知何事惹了皇上恼怒,连性命也保不住。
赶着此时,春日方至。一直蠢蠢欲动的准噶尔部终于按奈不住,于康熙五十七年二月里出兵进攻西藏,拉藏汗苦战三月不敌,请求清朝发兵救援。
这一仗原是在意料之中,皇上也为此筹备了许久,算得有备而应。
可此刻自己的身子已然不适合御驾亲征,要选谁替自己上战场讨伐准噶尔部,便成了一道难解的题。
众皇子中,如今得皇上信重又有真本事傍身的并不多,数来数去,唯有四阿哥胤禛与十四阿哥胤禵可堪大用。
前朝亦如此议论着,二者呼声不相上下。
这事儿争执着令皇上头疼,却在一日批奏折时,见着了一折另辟蹊径的言说。
这奏折所言并非举荐何人出征,而是将矛头直指向婉媃。
奏折所述,皇四子与皇十四子皆为德妃乌雅氏亲生子,如今众人都瞧着皇上会派何人去出征讨伐准噶尔,前朝朝臣争执不休,也只因为若这一仗胜了,那么此人战功在身,立为太子的可能便极大。又说皇子自成年后分封府邸出宫而居,时常入宫同自己的生母亲近。皇子皆孝,孝之至极便是愚。只怕那人与德妃乌雅氏连同一气,使大清生出一武曌吕后来,成了祸水。
皇上阅毕这奏折眉头紧蹙,细细思忖其上所言。
的确,胤禛与胤禵皆是乌雅氏所出,虽然如今的德妃并非昔日的德妃,可到底都是跟婉媃亲近的孩子,眼看着自己的大统大抵要交给这两名儿子其中一人继立,皇上本就多疑,不得不未雨绸缪。
于是当晚急召婉媃入了乾清宫,向她垂询应当由何人出征的意见。
前朝政事,自皇上生了那疑心病后,从来不会过问自己半分。
如今乍然此问,必然没有那般简单。
婉媃目光避开他的视线,俯身一拜道:“后宫不得干政,且是征讨准噶尔的军事,臣妾自问一窍不通,不敢胡乱说嘴,以免生了错事。”
皇上佯装无谓,轻声道:“无妨,前朝那些老臣聒噪的朕头疼,朕只想听听你的意见。”
婉媃静默半晌,抬起眼皮看一眼皇上阴晴不定的面容,低声道:“皇上可有主意?”
“无非是在胤禛与胤禵里挑一个。”皇上唇角浮起一丝单薄的笑意:“胤禛稳重,却太过保守。胤禵激进,又欠缺稳重。二人不相伯仲,想着你为他二人生母,自是更了解自己的孩子。”
婉媃摇头,步摇顺下的流苏和着极细的风声扫在耳边:“臣妾不敢妄言,不过皇上问询,臣妾只当闲话与皇上说一说。”
她上前两步极自然地坐在皇上身边儿,取过食盘里的豌豆黄进了一小口,才闲闲道:“胤禛是个沉稳的,可便是因为他的沉稳,许多事儿行起来过于优柔寡断。战场上的事儿瞬息万变,必得有当机立断的决策力,才可令将士士兵们存了主心骨。若非如此,一盘散沙,如何应敌?”
皇上不语,默了片刻方道:“依婉儿的意思,是觉着胤禵更适合?”
婉媃微微颔首,直视着皇上藏不住狐疑的目光,浅笑道:“只论战事,确是胤禵比胤禛要合适些。不过臣妾这些仅是妇人之言罢了,如何决断,还要看皇上和前朝诸臣共同商议的意思。”
皇上打量他须臾,挑眉颔首道:“不必了,就依你的意思,此仗,着胤禵出征!”
婉媃眼底星芒一闪,面露喜色,却仍推辞道:“这怎可?臣妾不过胡乱说嘴两句,皇上......”
她的笑像是生了锋芒的仙人球,直欲刺进皇上的皮肉里。
他忍着满腹的疑思,牵起婉媃的手轻轻拍了拍:“无妨,朕信你的眼光。”
婉媃喜不自胜,起身叩首道:“臣妾多谢皇上给胤禵报效朝廷的机会!胤禵定会不负众望,替君出征,讨伐准噶尔,杀敌军个片甲不留!”
皇上暗暗冷嗤,神色平静将婉媃搀扶而起,再不提及此事,只闲话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