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静极了,连屋外的风哨子声都如雷鸣般刺耳砸入耳畔。
皇上并未吩咐婉媃起身,她却自顾站立而起,眉目澄明与皇上相视:“臣妾不明皇上何意。何为苟且?”
皇上指着她骂道:“私通淫秽,不守妇道,便是苟且!李检已经招了,你与那奸夫共同演了一场好戏给朕瞧!”说罢,怒极反笑:“可你未曾料到,却是自己亲手杀了奸夫吧?”
婉媃冷笑数声,向皇上略一挑眉,轻声道:“臣妾与沈夜情谊深厚,哪里算是苟且?”
皇上看着她唇角扬起的笑意,只觉着森然无比。他手指颤巍指着婉媃,一步一步向她逼近:“朕是天子!哪里比不上那个贱人?朕待你不好吗?你为何要如此待朕?”
问话间,已与婉媃面面相觑,粗喘的鼻息打在婉媃面上,手指近乎要戳在她高挺的鼻梁之上。
婉媃微微蹙眉满面嫌恶神色,别过脸去冷嗤一声:“皇上莫要将自己与陵游相提并论,在臣妾心中,陵游重之于您,千倍,万倍!”
“贱人!”皇上颤巍抬手,掌下生风向婉媃面上掴去。
婉媃却硬生将他手掌攥在半空中,反手便是一记耳光掴在了他的面上。
皇上震惊到无以复加。
这一生,他这一生,还从未被人打过。
从前鳌拜恣肆,不过攘了他的臂便得自己记恨一生,令他不得好死。
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不过是一届弱质女流,她怎敢冒犯天威?
他怒极咆哮道:“朕杀了你!”
这话落,婉媃不由分说,又是狠狠一记耳光掴在了皇上面上。
皇上本能躲避,像一条苟延残喘、低贱入泥里的虫,丝毫不见了往日君威。
可他病弱,身子虚透了,哪里躲得过去?
婉媃这一掌近乎用尽了自己全部气力,打破了皇上的嘴角,也震痛了自己的手心。
可此刻的她,并不觉着痛。
她只是笑,笑得冷漠:“皇上打过臣妾三记耳光,老祖宗的规矩,食不过三,事也不过三。臣妾身为爱新觉罗家的媳妇,钮祜禄族的贵女,自当谨记祖宗家法,不敢忘怀。”
皇上颤巍着抹去了唇角的鲜血,眸底露出几分惧怕睇着婉媃。
他扯着嗓子,向殿外吼道:“来人!护驾!”
这一声落,很快有七八亲卫鱼贯而入,而跟在他们身后入内的,却是先前消失了人影的梁九功。
梁九功冲皇上躬身福礼,恭谨道:“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瞪他一眼,却顾不上责备,只指着婉媃连声道:“德妃她疯了!疯了!将她拖下去,即刻五马分尸!快!”
他含着满腔惊怒向诸人发号施令,可那一众亲卫似是石像般定在原地,不诺声,也不动手。
皇上见状骂道:“你们还愣着作甚?是要反了吗?仔细朕摘了你们的脑袋。”
婉媃将手掌摊开,目光低垂凝在掌纹之上,一璧以护甲顺着掌纹细细划动着,一璧轻描淡写道:“皇上病着,白太医交代需卧榻静养。快些将皇上搀扶到榻上去好生歇着,若不然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等担待的起吗?”
这一声落,亲卫齐声诺下,快步逼向皇上将他架起,连拖带拽的便撂到了榻上。
皇上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一众亲卫按压这动弹不得。
“放肆!你等放肆!朕......”
“嘘。”婉媃食指置于唇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俯身于皇上耳畔呢喃道:“臣妾所行诸事皆是为了皇上龙体康健着想。常言道良药苦口,皇上必先受得住苦,才得往后安然享乐。”
皇上瞥一眼婉媃,高声呼道:“你以为你与梁九功私相勾结,便能拿住朕?朕告诉你,朕一早吩咐了步军统领隆科多领兵往畅春园,你敢动错心思,必要将你碎尸万段。”
婉媃后退两步,抚着胸口佯装惊悸道:“呀,皇上可要吓坏臣妾了。”
话落,放声大笑须臾,又道:“其实皇上当真以为自己能算计得过臣妾?您静下心来好好儿想想,除鳌拜、平三藩、收台湾、征讨准噶尔,这些您引以为傲的政事,有哪一桩、哪一件不是臣妾在背后替您出谋划策?您这个皇帝,当的实在容易极了。”
“朕错看你多年,竟未瞧出你有这心思来......”皇上的呼吸声渐渐粗沉,每说出一个字都显得极为费力:“你是从何时开始算计朕的?”
“臣妾从未算计过皇上。”婉媃笑声如夜莺般清婉脆耳:“您是大清的天子,臣妾不过是依附在您龙威之下的弱女子罢了?说起算计,又有何人能算计过您?这些年来,臣妾非但没有对您存过半分算计,反倒日日对您关怀备至。不单是对您,对您那些个不省心儿子,也是费尽心力管教着。”
她落座皇上榻前,轻轻攥着皇上抖动不休的手:“您可还记得鸢鸢?昔日臣妾留她性命,要她伺候在胤礽身旁。她对爱新觉罗家恨到了骨子里,自会‘好好儿’做胤礽的贤内助。许多荒唐事,其实并不是胤礽的主意,比如您心心念念惦记着的帷幄窥探之事。您以为是胤礽要弑君弑父,实则是臣妾告知胤礽您头疼不休,他关心则乱,这才不顾酒醉急急跑去寻您。只可惜,您误解了您儿子的良苦用心,反倒一怒之下将他废黜。”
皇上听罢大惊失色,胸腔剧烈起伏着,如海面汹涌的涛:“你......毒妇.......你......”
婉媃手指缓缓移动到皇上唇边,抵着他干涸皲裂的唇,莞尔一笑,继续道:“还有胤禔,他又不是个痴傻的,如何会信压胜之术能夺人性命?他不信,可臣妾知道皇上您信。所以便闲来无事做了个布娃娃,放在了胤禔府邸,与您父子二人开了个玩笑。”
她说着,忽而捂嘴轻‘啧’两声,摇头一叹:“没承想小小玩笑,皇上却当真了去。您自己说说,那巫蛊压胜之术若是有用,您这条命都不知要被多少人咒死了多少次,如何还能安然无恙在这皇位上坐了这许多年?想来胤禔也是可怜,他为长子,这么一星半点的信任,皇上终究也不愿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