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晚归回了自己居室,推门瞧着通明的灯火底下,云杉一人独独坐着。
雪绒正于她怀中安静躺着,她一双碧眼因着夜浓生了几分倦意,却在看见婉媃的一瞬旋即生了星芒。
“小姐可回来了。”
她欢喜上前来迎婉媃,婉媃拉一把她的手,不待她开口便问:“你请了母亲的意思,许你入宫伺候我?”
云杉略有几分讶异:“夫人她......”她低垂眼帘,望着自己的足尖低声道:“夫人她答应我不与小姐说的。原还打算带着雪绒一并与小姐作伴。”
婉媃俯身将蹭在她足边的雪绒抱起,径直向榻前行去:“可你私心里不是愿着寻一如意郎君嫁了吗?跟着我入了宫,宫女死生皆是紫禁城的人,不怕着受苦?”
云杉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小姐浑说,我......我没有。”她目光坚定看着婉媃,转了话锋道:“陪在小姐身边儿,我什么都不怕!”
这一句话,本在这样清凉的雨夜最能暖慰人心。可婉媃总会不经意想到,入宫后云杉对她所行的种种。
桩桩件件,皆令人不寒而栗。
她明白,人皆存了私欲,不为己之人到底是极少数。
因而活过了一生,许多从前看不开的事儿,到底也能放下。
她目光凝在云杉羞红的面上,一字一句道:“你与我说实话,入宫陪我与寻得如意郎君相比,你更想要哪个?”
云杉哑然不语,面色生了几分犹豫。
婉媃见状索性将妆台屉子启开,将里头的金银珠宝一璧倒在桌上:“这些总够你在京城里开家小店糊口,再不成,明日我离府前回了额娘,让她为你做主,给你寻个好婆家。”
云杉见婉媃如此还以为是她生了自己的气,连忙摆手道:“不不,小姐,这些我不要。我自幼跟着您,我......”
“云杉。”婉媃唤停了她,沉声道:“我是真心为着你好。入了宫,这一生你也得不了一心待你之人。”
云杉摆弄着自己的衣角,含笑摇头:“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什么?”婉媃看她神色如此,隐隐觉着她瞒了何事于自己,于是追问道:“你只管说,我能全了你的,定然全了你。”
云杉推脱着不说,人也向后退了几步。一不注意后腚磕在了桌角上,碰着了一挂青竹纹案挂在腰带上的香包。
她倒不在乎自己有无伤着,反倒无比心疼那香包,直取了下来擦了又擦,又启开系着细绳的口子向里头瞧了一眼,在确认了里头东西无恙后才长舒一口气。
婉媃上前一把将香包夺过,不顾云杉推搡着抢夺,兀自将那里头的东西取了出来。
那原是一张泛黄了的纸,摊开后,其上绘着一男子小像。
从前她可能并不认识这男子是谁,可如今,却是熟透了的人。
那小像上的男子并非旁人,正是当今圣上,爱新觉罗玄烨。
“你喜欢皇上?”
云杉羞红了脸,气的闷哼一声,一屁股坐在了红木矮椅上:“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可我只想离着他近一些,能远远儿瞧着他就好。皇上初登基那两年是常来咱们府里的,我第一眼瞧见他,就再难忘了。”
原是如此。这一切缘由,尽在此处。
婉媃默声须臾,云杉却忽而起身跪地一拜:“小姐,奴婢不会生了旁的心思。奴婢随您入宫,会仔细照顾着您。奴婢只求能常见着皇上,哪怕十天半月,隔着十数丈遥遥看着一眼,奴婢也愿意。”
婉媃眼风扫在她乌黑泼墨的发上,心底暗暗生痛。
原来昔日,皇上待自己的好,云杉尽数都瞧在眼里。眼看着自己喜欢的男子,迷恋上另一个女子。那种心情,要如何去宣泄?
这一刻,她彻底释怀,再不怨云杉半分。
也由此,心底遽然而生了一个念头:“我问你,若要你也入宫成了他的妃嫔,你可愿意?”
云杉面露惊色,似是不敢相信自己所闻。可很快,她惊喜神色弱了下去,转为无尽的怯懦与自卑:“奴婢出身卑贱,如何能......且皇上是大小姐的丈夫,明日选秀若小姐被留了牌子,便也是小姐的丈夫。奴婢自幼得两位小姐恩惠,奴婢怎能......”
“你无需说这许多,只需告诉我,你愿不愿意。”
云杉沉默了半晌,才声若蚊嗡道了声诺。
婉媃会心一笑,将她搀扶起身,于她耳畔轻言一句:“那么明日,你便是钮祜禄婉媃。”
云杉双眸瞪大若铜铃:“这......小姐,这怎可?”
“有何不可?”婉媃挑眉笑道:“钮祜禄府的规矩,女子是不能面客的。这些年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何人能识得我生了何模样?那宫廷的画师,为了讨好阿玛,为我们这些秀女所画画像皆是与自己个不甚相像的。人人如此,你顶替了我的身份去,即便为人发觉,以阿玛如今的权势,又岂是御前的那些奴才敢得罪的?”
饶是如此说,云杉还是忧心忡忡。
婉媃劝她半晌,才令她稍稍鼓起勇气,应下这事。
她欢喜的落了泪,不顾婉媃阻拦执意跪地,想婉媃三拜叩首全了礼数,落泪呜咽道:“奴婢多谢小姐眷顾之恩,若有幸中选留侍内廷,定当事事以钮祜禄府为先!”
话落,紧紧抱住婉媃,喜极而泣。
其实云杉顶了自己的身份入宫,未尝不是件好事。
她闻之丧胆的地界,正令云杉趋之若鹜。或许,她是要比自己更适合那座皇城吧?
且长姐自然知晓云杉的真实身份为何,她日后若行了何不轨之事,长姐总有法子能制衡着她。
毕竟,从前她成了那副疯魔样子,到底也是因着心底里恨毒了自己。
安排完这事儿,于府邸的最后一夜,她睡得格外安稳。
仿佛兮,耳旁不住响起她与一人的对话。
那人说:京郊西侧有一祖宅,院内植满了辛夷,入了夏满树的花儿,漂亮极了。
她亦回那人:你便立在辛夷下等我,我去寻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