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那疼痛的症状减轻了许多,可总觉着小腹上贴了一块化不去的冰,寒得我在盛暑的天儿里仍瑟瑟发抖。
如娜仁对我下了毒手,她巴不能我去死。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是因为阿玛在前朝弹劾了如娜仁的阿玛,她母亲为这事儿心悸忧思犯了重症去了。她将一腔怨恨尽数泻在了我身上,只当是我佟氏一族都欠了她的。
我死里逃生,她罪有应得,婉媃与玄烨常来探望我,仿佛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只是我的体寒之症,一直不见好。
婉媃有一日与我说出了实情,她说她对不住我,她说她一早就知晓如娜仁歹毒,许多错事都是她犯下的,她不与我说,一则是不知晓如娜仁想要对付的人是我,二则,是说我太过单纯,告诉了我,反而怕我陷入局中,为人所害。
多么漂亮的场面话呐。好似全然为了我,我该感激她。
我虽心里气她瞒着我,可不怪她。到底我身子也无大碍,我原不需要去计较那许多。
直到后来,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所有人都知道,唯我自己不知道的,关于我的秘密。
如娜仁的药,虽未夺了我性命,却令我宫体受损,此生几乎再无可能有孕。
我初知道这消息的时候,好几次都想寻死。
为什么老天要这般待我,自问入宫以来,我并未害过何人,一向规行矩步安守本分,为何所有的苦要我一个人受着?
好在,那段时日,玄烨许是因着愧疚,待我极好。
加之婉媃常陪伴在我身侧替我疏解郁结,我才慢慢从那段晦暗不见天光的日子里行了出来。
玄烨独予了我妃位,令我协理六宫事,成了和懿德一样尊贵之人。
合宫里,除却皇后,人人见到我都毕恭毕敬的,不禁令我想起昔日我落难时诸人的嘴脸,觉着恶心。
后来皇后死了,我与懿德平分春色,风光透了。
连阿玛也常与我往来书信,夸我是佟氏一族的贵女,说我是他的好女儿。
我封妃后的一段时间,玄烨似转了性子般,渐渐对曦嬅生了浓厚的兴趣,近乎日日宣她侍寝。
我私下里向她讨要法子,她便告诉了我以香熏衣一技。
那香料尽数是她给我的,后来用毕了,我唤莲心去取过一些。
那时候婉媃怀有身孕,我日日以茴香熏衣亲近她,我那时当真不知晓,茴香与她所服安胎之药有一味相冲,也正因为我日日陪伴,最终令婉媃小产。
我那时慌极了,在殿外候着,玄烨也在,他更是急得三魂不见七魄。
后来,那孩子福薄去了,玄烨下旨彻查此事。
我尚还穿着那以茴香熏过的衣裳在殿内立着,太医很快就察觉出了我的不妥,我在玄烨眼中,也成了悍妒至极,不惜谋害金兰子嗣的毒妇。
又一次,我跪在他面前说我无辜。
他呢?还是一如既往的,半分也不信我。
他褫夺了我的封号,降了我的位份,让我挪去比冷宫还不如的地界住着,恨不能将我当场论死。
于是我再一次从高处跌入泥里,跌得更惨,连丝毫翻身的余地也没有。
后来的那些日子,每一夜是如何熬过来的,我想都不敢想。
好在,好在婉媃她肯信我,她知道我无辜,愿意帮我。
我能如何?我只能盼着她救我出这鬼地界,盼着她拉我出了这深渊。
宫里的事儿传回了府邸,额娘慌极了。她向来爱重我,见不得我受一丁点的委屈。知道我近况后,忙要阿玛帮着联络朝臣,一并向玄烨进言。
我在后宫倒了势,对佟氏一族无助反害,阿玛已然有些想将我做了弃子。
可额娘不依,与阿玛争执了起来,一个不当心,由府邸楼上的护栏跌落下来,命悬一线。
这消息从旁人口中告于我,我吓得六神无主,还是得莲心提醒我一句,昔日婉媃生母舒舒觉罗氏离世,玄烨是许了她出宫探望的。
我在想,无论如何,我也得去见额娘一眼,我不能让她留星点的遗憾。
我记得那是一个飞雪的天儿,我喘着单薄的寝衣,打着赤脚疾走在雪地里,我冻得嘴唇发紫,终于寻到玄烨时,婉媃也在。
我心下略安些,想着总有婉媃在,她定会帮我周全。
我方要启门而入,却听见了他二人的对话。
我这才知晓,玄烨送我的那对玉镯,匠心独运合宫唯那么一件,我一直当成宝贝日日佩戴着的玉镯,却是他先予了婉媃,婉媃不要才轮到我。
我更听见婉媃与玄烨提及新立继后之事,直言说我性子太过柔弱,断然不适宜立为继后。
这便是我日日相守,真心相待的金兰?
她与如娜仁,又有何分别?
我甚至开始怀疑,她是否一早就知道了如娜仁待我的狠毒之心,刻意不提醒我,纵之任之,巴不能我被她戕害至死,替她长姐与她扫除后宫中的障碍。
毕竟她与懿德,才是亲生姐妹。
我又算什么?
我还记得,那天我求了玄烨很久,我让他放我出宫去见额娘一面。
可我实在太冷了,身子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我体力不支,最后晕倒在了他面前。
当我再醒来时,我才知道,额娘已经离我而去了。
正当我悲绝不能自己时,阿玛此时的一封信,彻底令我陷入绝望当中。
他说,我是扫把星,入宫不能得圣宠,反倒失了生育的能力,连个废人也不如。
克死了母亲,克垮了佟府,难不成还要再克死他吗?
于是他一封绝情信给我,与我彻底断绝了父女关系。
所有的过错都在我,那么我呢?我又该去怪谁?
究竟是谁处心积虑自幼安排将我送入宫中只为全了自己的私心?
这么些年,我在宫里过得是怎样的日子,有谁心疼过我?
我一直以来的贤惠、温柔、善良、端庄,又是为着什么?
便是为了落得如今这样一个众叛亲离,伤痕累累的下场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这一生,再不能受人摆布,为人构陷!
自我生下来的那一刻,每时每刻我都受着煎熬。
要受苦要受罪,往后便要别人去受,我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