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晚些时候,我听见宫外长街之上传来‘叮当’的铃声脆响。
好奇出去探究竟,见是一由五色油彩彩绘着鸾凤和鸣图样的轿子被八名内监抬到了承乾宫门前停下。
我定睛细瞧,那轿顶坠着六排明珠,奇在颗颗大小相同,明珠之下挂了银铃,随轿身摇晃碰撞发出‘叮当’脆响。
当头的敬事房内监见了我就笑,上前福一礼欢喜着说,这鸾鸣承恩轿是抬嫔妃往乾清宫去侍寝的。
我仿佛还未缓过神来,就被他们簇拥着上了轿。
待我入了乾清宫,被嬷嬷们伺候着洗漱梳妆后,赤身白体被裹上了一衾厚厚的龙纹黄被。
嬷嬷唤了一声,几名内监入内就将我这般抬去了玄烨的寝殿。
殿里燃了香料,气味甘甜令人安心,我后来才知道那是只有玄烨才能用的龙涎香。
可即便是嗅着龙涎香的气味,我还是紧张极了。
我在榻上躺了约莫有一炷香的时辰,才听见外头有了动静。
我紧闭双眸,手指不听使唤拉扯着被衾一角,侧耳听着。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觉着榻沿一沉有人坐在了榻上。
而后,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按在了我的手上,我吓得浑身抖动了一下,他攥着我的手力度更紧一些,我听见他以极温柔的语调在我耳畔低语了一句。
他说,表妹,你别怕。
她并未唤我娴嫔,也未唤我名讳,一句表妹,令彼此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了许多。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不再当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只当他就是与我连着星点血缘的表兄罢了。
我终于敢直视他,沉醉在他温柔的眼波里。
那一夜,他成了我真正的夫君。
他待我当真极好,日日往承乾宫送礼送赏的宫人,都快将门槛给踏破了去。
旁的嫔妃也来,可我知道她们不是真心盼着我好。
只有婉媃,她拉着我的手,笑得像个未经世事的孩子。我知道,她待我倒有几分真心。
往后的一段时日,玄烨翻我的牌子成了最寻常之事,连皇后都说,那鸾鸣承恩轿恨不能扎根在承乾宫门口。
他是我第一个男人,也定是我这一世最后一个男人。
宫里的女人那么多,能得他如此相待之人又有几个?
我觉得踏实,甚至有些骄傲。
我开始感谢阿玛,只将我受宠至此的功劳,都归功于他自幼对我的教导。
直到有一日,我遇见了一件令我十足尴尬之事。
那日我与婉媃在承乾宫闲聊许久,到了晚膳时候她急着要走,我便如常送她。
出了宫门,瞧见鸾鸣承恩轿正在门口停着,婉媃也觉着好奇,就问我那是什么。
莲心抢在前头答了她的话,而后就催着我快些上轿。
我几乎一脚已经踏入了轿门,这才知,今日这轿,并非是来接我的。
而是婉媃。
婉媃显得有些尴尬,我知道她怕我误会想与我解释,可跟轿的内监哪里能给她耽误这些时间?
且看那轿不在延禧宫迎她,反倒跑来了承乾宫,便可知皇上唤她唤得有多急。
说实在的,那日我看着鸾鸣承恩轿离去的时候,心里当真不是滋味。
可我却并不怪婉媃,也不恨她。
那轿子所抬之人不是她,总也会是旁人。入了宫,我就得明白玄烨从来都不会属于我一个人这残忍的道理。我心想着,他要宠着婉媃就宠着,最起码对我还能同从前一样,就好。
可我实在是低估了婉媃,自她承宠,渐渐地,玄烨心里就没有了我的位置。
几乎是一月的时间,我从得宠到失宠,经历了遍。
我常看着曦嬅、玉汶她们本就宠爱不多,平日里倒还能过得舒坦。可自己呢?
有些东西,若是一开始便未曾拥有过,也不会巴巴儿地盼着。
最可怕的,就是他曾经真真切切是偏爱你的,而后来那偏爱毫无征兆的就失去了,才令人心寒。
后来承瑞生辰,我制了件肚兜给他。却不想遭人暗算,险些要了承瑞的命。
我跪在乾清宫正殿,向玄烨不住叩首,我哭着说我是冤枉的。
可我在他的眼里,只看见了犹疑。
我百口莫辩,孤立无援,我甚至想已死证明自己的清白。
也是这一次,令我真正见识到了后宫的可怕。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看似不同的话,实则众口一词巴不得推我去死。
唯有婉媃,只有她肯护着我。
想起之前却还因她的得宠而妒恨于她,实在是我太过不堪。
后来在婉媃与懿德的帮助下,我洗清了嫌疑,玄烨也重新厚待于我。
可婉媃在他心里的位置,仍旧无可取代。
我也认清了这个事实。我不该去怪婉媃的,也不该去怪玄烨。
这是玄烨的选择,不是婉媃的本事。
而情爱一事,本就是没有道理的。
日子就这样百无聊赖且日复一日的过下去,我与婉媃的关系愈发亲密,与玄烨却相处的愈发相敬如宾。
有时候,我看着玄烨与婉媃在我面前亲密,我却半句话也插不上,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
同样是女子,我样样不输给她,为何她能过上我想过的日子,我却要时时刻刻忍受着锥心之苦?
有一段日子,我开始疏远婉媃,变得与她不那么亲近。
我只是过不了我自己那一关,过不了自己的心结。
也就是那段日子,慧嫔如娜仁常来承乾宫陪我坐着,陪我说说话。
她出身不如我,相貌不如我,年岁又比我长,我与她相处,觉得自在舒服许多。
她常与我说从前她在科尔沁事的稀罕事儿,我也会同她讲我在府邸时的所见所闻。
一来二去,交起心来,我一度将她当做了比婉媃还要真心之金兰。
可我万万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我推心置腹之人,却会在我脊梁骨上,狠狠戳了一刀。
那时个极寻常的日子,她来宫中寻我,取了自己亲手制的牛乳羹来要我饮下。
我觉得可口,贪饮了两杯,怎知她方走,我便觉得腹如刀绞,昏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