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爹对于感情的从一而终在我心底生了根,以至于我在见到她的第一眼,那根就破了土,萌了芽。
我初入府邸住下的那一日,是中秋佳节。
痘疫之症被止,人人欢腾雀跃。京城里热闹,府邸里更热闹。
于随处可见的欢笑声中,我愈发觉得孤独,觉得怕。
大人命掌事家丁来寻我同他合家一并用膳,可我不想去。我不想看见他们美满的模样。
并不是心思坏,而是我怕这样欢情的日子,他们见到我落泪,会坏了情绪。
于是我偷偷躲在小厨房里,拿着一块下人做坏扔在了泔水桶里的月饼,塞在口中咀嚼着。
我抬头看一眼月亮,又圆又亮,晃了我的眼。
有一瞬间视线的朦胧,我仿佛看见了爹和娘的笑靥浮在半空中,那样真切。
我再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口中含着发馊的月饼,失声痛哭。
就在这时,门被吱呀推开了。
我抬起头的一刹那,正与一同我年岁相当的女孩目光撞在一起。
她生得漂亮极了,活脱像一个落入凡尘的仙女。
一身素白色绣着不知名花朵的氅衣,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
我顾不上抹泪,她倒先向我走来。
她冲我一挑眉,含了几分暖意笑着问我:“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哭什么?”
我咽下口中的月饼,极力忍着哭腔回她,我说,我以后再也没有家了。
我原以为她会笑话我,可并没有。
她上前两步凑到我身边儿,极自然牵起我的手。倒也不嫌我手中还拿着那块馊了的月饼。
她就这般拉着我的手,在空中虚晃了几下,满是童真拍一拍胸脯说:“没事,以后你就把我当做你的家人。”
很奇怪,我满心的痛,因这一句话,瞬间疏解了许多。
她的笑有一种魔力,很能感染人。于是,我便同她一并笑了。
后来,她拉着我偷偷溜出了府邸。她说西街今夜有花灯,我们跑去那儿玩了。
我在京城住了许多年,我从不知向来是闹市做买卖的西街,还有这般亮堂漂亮的时候。
五光十色的花灯千奇百怪,迷了我的眼。
可她却比我还欢喜,一路拉着我的手,蹦蹦跳跳的像只小兔子。
她拿起一个点成芍药花模样的花灯爱不释手,店家一直吆喝着他这花灯有多好多好,可她却不听他的,只露出洁白的皓齿,笑着问我好不好看。
那花灯映衬的她愈发好看,我愣住了,拼命点头说着好看。
她冲我挤眉弄眼,拿起花灯就跑了。
店家一路追着我二人,可今夜西街的人实在太多,我们个子又小,两下就蹿没了人影。
待到了极远的地界,我与她才气喘吁吁停了步子,不拘小节席地而坐。
花灯摆在我二人面前,她托着腮细细打量着:“我觉着好像也没那么好看。”
我愣着神细细打量着她:“好看,极好看。”
那一夜,我们是被钮祜禄府的家丁给捉回去的。
大人近乎派出了府邸上下所有的家丁奴婢在满京城里寻着,人人都急得面色煞白,再见到我与她后,才长舒一口气,连哄带骗将我二人带回了府邸。
我这才知道,她是千尊万贵的钮祜禄家二小姐。
她,是婉媃。
回了府邸后,大人动了极大的怒,他抡起一根藤条想也未想就向婉媃抽去。
我近乎是下意识扑倒了婉媃面前,替她挡住这一鞭。
婉媃与大人都愣住了,我连忙说,是我贪玩带着二小姐偷跑出去的,还请大人责罚。
婉媃想要辩解,可我回头蹙着眉头向她使了个眼色。
她像是被我的表情吓到了,就没再说话。
我虽挨了大人一顿打,可第二日一早婉媃偷溜入我房中来瞧我的时候,那些痛,仿佛全好了。
她见我趴在榻上,目光扫一眼我的后腚,捂嘴笑着说:“阿玛每次罚我都是打我屁股的,你可要屁股开花了吧?”
男孩子最重面子,尤其是在女孩子面前更不能示弱。
我拍一拍胸脯起身,趾高气昂与她说:“我没事!”
然后,我一屁股坐在了榻上。
那种火辣辣的痛,与婉媃银铃般的笑,我想我这一生,都不会忘怀。
自打那以后,我与婉媃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平日里,她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先与我分享。为着此事,婉媃的长姐懿德还有些吃醋,她常当着我的面与婉媃说,不知究竟她是谁的妹妹。
婉媃出身名门,虽是个闹腾性子,可也要遵循大家闺秀应有的规矩,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想要光明正大的出府邸,更是难事。
一开始,她总缠着我给她讲一些府邸外的奇闻趣事。
听得多了,自己跃跃欲试,总嚷嚷着让我想法子待她出府瞧瞧。
我知道大人不高兴,我这条命又是得大人庇护才捡回来的,我自然不肯擅作主张将她带出去。
其实我也是怕,我怕我保护不了她,让她受伤害。
可婉媃的性子倔得像头拉磨的驴,我被她日磨夜磨,总有心软的一日。
这世上的事儿,有一便有二,她玩心那么重,怎知收敛?
后来我们摸清了大人上朝的时辰,外出的时辰,甚至还偷摸制了张乱七八糟的时辰表,专挑着大人不在的时候与她偷溜出府去。
常在河边走必有湿鞋的时候。
被大人逮到了,总免不了要受一顿皮肉之苦。可见婉媃开心,我便开心。
旁的事儿,我都顾不上了。
我还记得,有一日我们玩办大人的游戏。婉媃说,见她母亲常在有人时叫大人老爷,无人时叫大人夫君,觉得有趣。
于是她说,以后有人时我叫你陵游哥哥,无人时我叫你夫君如何?
我吓坏了,忙捂着她的嘴,见四下无人,才压低了声音心有余悸道:“你这般说要旁人听了去,可要毁了自己清白。”
她却一副混不在乎的样子,捏着我的鼻子问我:“你可是不愿?”
我吃痛,连连点头说愿意。
她以为我是在玩笑,得意的笑了。
其实,我从未与她玩笑过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