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进入了漫长的秋季,秋风卷着风沙扑面而来,迫人紧闭门窗不堪其扰。
空气里浸淫着干燥的风尘气息,失去了夏季多雨的潮湿与闷热温度。
唯有各色秋菊仍抱香枝头,灿然怒放,绽得欲生欲死。
这一日婉媃同容悦共进了晚膳后,因着敬事房早先来传,皇上今日翻了慧嫔的牌子,她倒得了空可以早些歇下。
她抱着本《诗经》读得正酣,云杉奉了一盏牛乳茶与一叠新制的藕粉秋菊糕笑意盈盈走了进来:“殿里灰暗,小主仔细伤了眼睛。”说着放下吃食后,又燃了几盏烛火贴着暖座旁立下。
婉媃沉浸于笔墨香气之中顾不上正眼瞧她,只‘嗯’了一声便吩咐她退下早些休憩。
可就着烛光投射下的倒影,见云杉直愣愣站在一旁犹如个木头人般,一动不动的瞧着自己。于是狐疑抬头,瞥了她一眼问道:“这般盯着我看作甚?”
云杉面上扬起一记颇有深意的笑,凑近她身畔将一纸条塞入她手中,而后低声笑道:“奴婢方才路过内务府,于甬道上见了夜巡侍卫,有一人将此物塞给奴婢,说是一名叫沈夜的侍卫,托亲交此物至小主手中。”
婉媃接过纸条,疑了片刻展开,见其上俊朗自己书着简短数字‘今夜子时,长街西角御湖畔相邀,有事相商,还盼贵人赴此约’。
阅完后,婉媃随手将纸条揉碎,扔进了燃着的烛心之上焚了。
她面色平平,毫无波澜冲云杉说了句:“也无旁的事,玩笑罢了。此事你莫要向旁人提及,免得惹了闲言碎语上身。”
云杉福一福礼机灵道:“自然,这些分寸奴婢还是知道的。”
婉媃瞧她笑得不正经,略略正色蹙眉道:“你想些什么?”
“奴婢又能想些什么,无非是替小主高兴罢了。”她眼珠灵动于眼眶中转了一圈,又笑道:“本只觉得那日夜里见到的侍卫面熟,后来偶一日再遇上,这才想起他便是从前在府邸中的那俊朗少年。似是叫......陵游?”
她这话出口着实将婉媃吓得不轻。
倒不是怕云杉认出了沈夜,而是怕她总记挂那夜之事,将来若一个秃噜嘴祸从口出,难免会令人将那夜鳌拜暴毙之事与此联系在一起。
她再三叮嘱云杉此事断不可再提,而后便将她打发了出去,独留自己一人在寝殿内。
沈夜又会有何事要漏夜相邀与她相商呢?
婉媃本是不愿去的,如今后宫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她,生怕寻不出她的错处来,她又何必于此时再往死路上撞?
可毕竟沈夜帮衬过自己不少,且他又是个性子沉稳的人,若不是当真遇到了难事,想来也不会行此下策。
在思虑良久后,婉媃终踏着夜色出了宫,赴约沈夜。
待她来到相约之地后,沈夜早已侯在此地,瞧着像是已恭候多时。
“大人安好。”婉媃向沈夜福一福礼,本还痴痴观着月色的沈夜忽地回过神来,双手馨折向婉媃一拜回礼道:“贵人金安。”
婉媃顺着沈夜方才的目光瞥去,今夜月色是极美的亮银色,撒了面前的御湖一层粼粼波光,水波潋滟,如丝绸般密密缠绵着。
“这样静好的夜色,许久都未见过了。”婉媃叹道,而后轻巧一笑,又问:“大人漏夜相约,不知是何要事?”
沈夜面色迟疑,像是被婉媃的一番话给问住了。
婉媃见他迟迟不作答,只顾目光呆滞望着自己,旋即又问:“大人,不知究竟为何事?”
“这......”沈夜略略尴尬,与怀中衣襟折叠处掏出一张被揉得皱巴的纸条递到婉媃手中,面色一肃低语道:“不是贵人相邀吗?”
婉媃愣住,急忙摊开纸条一阅。
那纸条上所书字体,确与自己极像,可却不是出自婉媃之手。
‘今夜子时,长街西角御湖畔相邀,有事相商,还盼大人赴此约’。
与自己收到的那张字条所述相同,不过换了称谓罢了。
婉媃当即将纸条撕的粉碎撒入御湖之中,而后凝眉摇头道:“沈大人,你我怕是遭了人算计。这字条你从何得来?”
“夜巡时,一面生的宫女说是替您传话。”沈夜话方出口,遽然明白了什么,旋即面色阴沉道:“那宫女一直低垂着头瞧不清长相,也不是素日跟在贵人身边的那两名宫女,这......”
婉媃蹙眉,压低了声音道:“快些散去,今夜只当你我未曾谋面。”
这话落,二人各自转身踏着大步欲各奔一面,可却此时听得一太监尖细的声音:“何人夜半在此?”
循声望去,见正是一对巡夜打更的太监提着龙首宫灯过路,为首的太监停了脚步,更向着二人方向行来。
眼见避无可避,婉媃旋即将自己袖间的金丝掠影帕丢入御湖中,又冲沈夜使了个眼色。沈夜当即领会,挽起袖子便趴在了御湖边上欲将帕子捞起。
婉媃清嗓咳嗽几声,吆喝道:“你去那边点,别让它飘走了!”
她指着掉入御湖中的娟子焦躁不堪:“那可是皇上新赐的,若是丢在了这御湖里,我还有何颜面面圣。”
正此时,巡夜太监已行至御湖边。
为首的太监打了个千儿,肃声道:“何人于此喧闹?”
婉媃佯装被那声音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回头瞪着众人怒道:“糊涂奴才是要吓死我吗?擦亮眼睛瞧清楚,我是承乾宫的婉贵人。”
“婉贵人?”为首的太监将宫灯探向前照了照婉媃的脸,这才跪地请安道:“奴才惊了贵人,实在该死。可这......可这夜半三更的,贵人在此......”
身后又一太监指着仍趴在地上奋力要取回娟子的沈夜呼道:“那儿还有人!”
太监宫灯一照,即刻面色煞白:“这......”他目光在婉媃与沈夜之间来回扫视,片刻道:“贵人与侍卫夜半在此相会,孤男寡女的,可是于理不合,若......”
‘啪’
他话未说完,却冷不丁受了婉媃一记嘴巴。
婉媃盛怒不减,指着太监鼻尖泼辣吼道:“糊涂奴才,不过皇上新赐的娟子落了水命这侍卫帮我取来,你脑子里想些什么污秽事,竟敢平白攀扯本宫清誉,仔细我回了皇上剜了你的舌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