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麻喇姑目不斜视于殿内正中向帝后躬身行礼,她额发簪的极高,一身薄黑色吉服衣襟尾角寻不见一丝褶皱,是一如既往的利落。
只待众人目光皆落在她身上,才听她缓缓开口道:“太皇太后知晓今日坤宁宫中所生之事,又因着宫里漫天流言不休,特命老奴来向诸人澄清一事,鳌拜过世前那日夜里,婉贵人漏夜奉召去了慈宁宫。”
这话惹得荣贵人与云杉一惊,慧嫔脸色登时也沉了下来。
婉媃再不伶俐,也只太皇太后这般是要救自己。
她哭声稍顿,与苏麻喇姑对视点头,并未言语。
荣贵人眸子散着凌厉的微光瞥向苏麻喇姑,道:“太皇太后如此深夜召见,为何婉贵人方才丝毫不提?”
“太皇太后自是夜里身子不爽才会召了嫔妃去侍疾,婉贵人不说也是替皇上着想。皇上孝心,若道出始末,必要惹了皇上担忧。”说着,苏麻喇姑又横了荣贵人一眼:“不似旁的嫔妃,不知怀着什么心思,非要叫皇上不安稳才算痛快。”
皇上颔首,旋即问道:“皇祖母无碍吧?”
苏麻喇姑浅笑回了皇上的话,却听荣贵人仍不依不饶道:“太后身子不爽一向是慧嫔服侍在侧多些,也更为贴心。怎地如今会召了婉贵人去?承乾宫与慈宁宫相距甚远,如此一来,可不是远水救不得近火,多此一举?”
苏麻喇姑脸色一凝,仿若冰霜般寒气逼人:“太皇太后的心思岂容贵人擅自揣度?如此质疑言论是荣贵人该与太皇太后说话的礼制吗?”
她原就是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连朝中众臣对她都礼遇有加,自然不会将荣贵人这等微末妃嫔放在眼中。
荣贵人知晓厉害,亦不敢再辩驳。
苏麻喇姑向帝后福一福礼,扶起瘫坐在地上的婉媃,替她拭去泪痕,并整理衣摆:“太皇太后即刻要召见你,这般哭哭啼啼,等下凤驾失仪便不好了。”
苏麻喇姑要人要的急,加之皇上有心庇护,也不顾旁人说嘴一扬手命二人散去。
皇上手指轻轻击打在案上发出‘啪哒’声,他紧闭着双眸‘唔’了一声,清嗓道:“荣贵人,你上前来。”
荣贵人瞧着皇上神色凛然,吓得眼珠子也动不得,只得勉强一笑应下踟蹰上前。
她方行至高座前,却见皇上骤然睁目,眼神之中满是愤懑,还不由荣贵人惊悸,他便起身一脚踢在荣贵人肩上。
这突如其来的怒举吓得各嫔妃花容失色,荣贵人被踢倒在云杉身侧,云杉更是吓得身子直颤,瞧也不敢瞧上一眼。
“贱妇!”皇上指着荣贵人怒道:“自你诞下承瑞以来便愈发跋扈,朕从前只觉你爱使些小性子虽不体面但总算娇俏可人,可你如今却拿着朕的包容当做嘉赏,愈发恬不知耻!朕瞧着承瑞若由你养着,还不知会被教化成什么阴毒样子!”
荣贵人拉扯的皇上红梅色贴金玉龙袍服的下摆,哭喊说自己冤枉。
皇上顺势便又是一脚踢在她身上,而后指着懿妃道:“懿妃位份尊贵,膝下无子,即日起承瑞便养去她那儿罢!”
容悦瞧着荣贵人可怜模样遽然暗笑,她一向与各宫嫔妃龃龉,无人同她交好,如今皇上下此重罚于一名母亲来讲必要了她的命去还要绝望,可她哭闹撕心裂肺,竟无一人替她求情,想来也是可怜。
日光映在荣贵人煞白的脸上,只见她磕头如捣蒜,声嘶力竭哭喊道:“皇上!臣妾与懿妃向来不睦!她怎肯尽心养育臣妾的孩子?皇上!求您开恩呐!”
她见皇上盛怒不欲理她,又紧着爬到皇后面前哭诉:“皇后娘娘,您救救臣妾,如今您怀有龙嗣,母子连心之情定可了解,承瑞是臣妾的命!臣妾怎能忍受母子分离的苦楚!”
皇后眉头一松,含了一丝恻隐向皇上劝道:“皇上,荣贵人虽有错处,但终究是被流言所惑。她性子一向莽撞,如今这般告罪婉贵人,也只是心系皇上清誉,关心则乱。皇上可先消了气,从轻发落罢。”
懿妃澹静微笑:“若心系皇上清誉,自该以身作则平息物议,何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容悦扬了扬眉毛道:“荣贵人所说她与懿妃不睦,可这六宫之中,你又曾与谁和睦过?”她稍顿,托腮作沉思状,而后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接言:“从前纳喇答应与你交好,可你又是如何待她的?她被蜂子叮了一身的包,可不就是你的主意?”
纳喇答应顺着容悦的话应和,皇上恶狠狠瞥了荣贵人一眼,才道:“还不知你要做出多少伤阴鸷的事来!”他静默片刻,又目光一扫向云杉:“还有你!空口白舌的污蔑你家小主,不知是得了这贱妇什么好儿!”
云杉立刻撇清,磕头道:“皇上,奴婢并无此意,奴婢......”
皇上不容她将话说完,便向皇后沉声道:“请皇后晓瑜六宫,贵人马佳氏,御前无状,骄纵跋扈,构陷嫔妃,恃子而骄,着降为答应,褫夺封号,搬离承乾宫,挪去宫女所居庑房住着,再不许人伺候。马佳答应位份低微,不配养育皇嗣,承瑞便挪去翊坤宫,做懿妃的孩子!另,宫女云杉捕风捉影,散布谣言,背弃旧主,即刻处死!”
荣贵人与云杉听了这话,皆哭喊一片恳请皇上开恩。
皇后瞧着懿妃一副怡然神色,心下一紧。
筹谋这么些年,她又怎会让懿妃一朝得了个便宜儿子?
皇长子位份尊崇,若当真成了懿妃的孩子,日后还不知她要如何目中无人。
“皇上,承瑞乃皇长子,更被您寄予厚望,如今您打发他去做了旁人的孩子,将来他一朝懂事成人后得知今日之事,又该如何自处?”
懿妃盈盈一笑接了皇后的话:“皇后娘娘可放心,承瑞若养在臣妾身旁,臣妾自当视如己出,更会令满宫奴才都管好自己的唇舌,断不向他提及生母是何人就是了。”
荣贵人倏地回首,两行清泪随瞪着浑圆的怒目淌出,那神情似饥肠猛兽,恨不能将懿妃生吞活剥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