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阔野。
阳光灼人,晴朗的天空下,一排马车,从草皮上碾过留下深深的辙印。
光着膀子的家丁,在空气中甩响马鞭。
“快点,快点!殷夫人等不及了!”
飘荡着‘殷’字的旗帜,在车架上迎风卷动,握着阔刀的护卫,谨慎的行走车队两侧。
背负行囊的流民,瞥一眼车队领头壮汉扛起的大刀,自动避让开来,显得格外忌惮。
拉着大人衣角的孩童,好奇的张望着长长的车队,瞅见为首汉子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庞,有些害怕的攥紧了大人衣角,仓皇移开目光。
带人群离去,小孩从大人身后探出头颅,扬起稚嫩的脸颊。
“阿娘,这些人为何还要向城里走去?他们不用和咱们一般,去往皇城吗?”
妇人从远去的车队上移开目光,伸手抚摸孩子的头顶。
“他们呀,有很多的粮食,吃不完也带不走,所以要在城中留下,照看起来,免得被坏人抢走。”
“坏人?”
小孩困惑的歪着脑袋,一双圆圆的眼睛滚动几圈,方才问道。
“坏人是唐人吗?”
“今日,那李家叔叔说是有唐人要来,咱们便搬了出来,那他们一定便是坏人了?”
“咱们要搬走,是因为害怕坏人吗?”
妇人并未立即答话,似在思索,片刻后牵过小孩稚嫩小手,向着阔野走去。
轻微的叹息声中,简单易懂的话语在吱嘎吱嘎的脚步声中响起。
“妮儿啊,这唐人会占领咱们的屋舍,抢走咱们的粮食,自然便是坏人。”
“唐人呢,和方才的那些叔伯们一样,手中有刀,咱们打不过,自然是要怕的。”
回过头,水灵的眸子怔怔的望着进城的车队,知道最后一辆马车消失在视野之中,方才转过头颅。
“那这些叔伯们,能打过这些坏人吗?”
“他们不怕吗?”
被追问的妇人,扬起脸庞,看了看西方的位置,眸子之中有黯然闪过。
高句丽大军失利,妇人不知道去了前线多少兵马,只知道踏踏的脚步和车轮的吱嘎声响了大半夜,想必应该不少见。
可就是这样众多的兵卒,回到城池的,也只有奄奄一息的延寿将军一人。
回想起那延寿将军浑身是血,拖着断臂的身形,妇人不仅打了个寒颤。
收回思绪,妇人喃喃说道。
“他们呐,也很怕……”
……
殷家堡。
一袋袋粮食被甩上肌肉结实的壮汉肩背,阳光下泛着古铜色色泽的肌肉鼓胀,吃力的扛着沉重的麻袋向着院落后的阔地走去。
坐落在院落中的十几个粮仓前,全是拍着长队,扛这麻袋的人影。
守门的仓管不时甩动着长鞭,在空气之中鸣响,指挥着一个个健硕的男人,将肩上的麻袋堆积进圆柱粮仓的某个位置。
遥远的长廊上,殷家的老妇人稳稳的坐在树荫下,询问着身旁摇着蒲扇的儿子。
“多少袋了?”
“六千三百袋。”
听闻这个数字,老妇人的松弛的面颊上,浮起一个笑容,悠悠的说道。
“差不多了,是这个数字。”
“咱们先前帮铁府搜集征粮也是这个数字,现在铁将军走了,这些征粮能按时运到,也算是这些刺史们给老身个薄面。”
身后的壮年男子面上却并未任何笑意,反而眉头紧锁,浮起一抹焦躁。
“大唐远征而来,定然粮草短缺,那些拥有粮草的大户定然会被大唐这群恶狼盯上,轻则劫掠一空,重则祸及家人。”
“莫说是千亩的大户,就连地主粮商也定然会被列入缴两名单。”
“家母此番收集征粮,这是要引火烧身!这么多粮食将会给咱们整个府邸带来灾祸的!”
座椅上的人影却似乎一点也不被这番说辞吓到,反而将干枯的手掌藏匿袖间,缓缓的靠上身后的椅背。
脸颊上坠下来的肉皮动了动,一抹冷哼从口鼻之中喷出。
“你们这些青壮,阅历还是太少,没有多少定力。”
“商人讲求一个利字,大唐征战亦是如此,若不为名不为利,死那么些人,图个什么?”
抬起绣着荷花的袖管,指着场地中高耸起来的粮仓,老人的话语硬朗起来。
“小家小户在大唐军士面前,定然没有多少谈判的资本。倘若我们和他们一样,也定然脱不了被抢的命运。”
“可在殷家,这囤满粮食的大仓,他们有资格让我们直起腰杆。”
“这是唐军的救民之物,更是咱门救下全族人的命门。”
老妇人放下手臂,朦胧的眼眸从这些圆筒见扫过,仿佛再看自己叱咤商场后的战利品一般。
“这些粮仓中,都堆积着成罐的火油,唐军要是出尔反尔,这便是给他们的最好见面礼。”
“坑蒙拐骗的事情咱们殷家不会去做,可玉石俱焚的决心,咱们不能少。”
一番话语听得壮年男子心惊肉跳,心思之下,仿佛母亲所言皆是在理。
但随即片刻,壮年男子心头疑惑起来。
“咱们这般将米粟挪威私用,岂不是会难逃皇城的追责?”
老人苦涩一笑,缓缓摇头。
“差矣差矣。”
“如今这成批的流民,已然让皇城的大臣们累的够呛,哪里还有关注到我们殷家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