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发声,只坐在床上静静地瞧着那男子。
男子本想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她尖叫,又觉得没了意思,更觉得她心思深沉,怕是个知道自己身世的人,但是又觉得不对。从靖国公府回去以后,他便命人去暗查了白楚莲,这个十三岁才入京的少女来到谢家以后少与人来往,不大可能是什么人安插进来的奸细,除非她本身便是个假冒谢家外甥女的细作!
郭云璟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森冷的刀身在月光上闪着吓人的光,比起白日里不搭理人的少年,夜晚的少年更危险也更加恶劣。
他顽劣地道:“白姑娘深夜在自己的闺房遇到外男,怎一点都不惧?”
白楚莲微微颤抖着声音道:“我自然是怕的。可细细想来,郭公子出身名家,并非偷鸡摸狗之辈,深夜来此想必是为了白日之事。”
“啧,你既然知道了我中毒之事,我留你不得,现在来自然是为了杀你。”
少年修长的身子欺压上来,手中的匕首抵在少女纤细的脖子上,只需轻轻一下,便能割开她的喉咙。因离得近,少女身上特有的清香钻入了他的鼻中,清清淡淡的香味不似他平日里闻过的任何一种香,却并不叫人排斥,反倒心里生了亲近之感,少年顿了一顿,不着痕迹地将身子往后倾,避开扰人心智的淡香。
这样的距离却叫郭云璟将白楚莲此刻的模样看得更加清楚——柔弱的少女攥紧了手中的锦被,一头墨发散落在洁白的亵衣上,借着那一缕月光,衬得她更为我见犹怜,便是再恶劣之人见了,也起了怜爱之心。郭云璟竟也多了一份不自在,心头起了烦躁。
“姑娘,是你在说话吗?”
睡在隔壁的紫娟听到了一些动静,过来在门外问道。
白楚莲心中一惊,怕紫娟进来,到时真说不清了,连忙出声道:“没什么,我起夜而已。你回去歇息吧。”
紫娟在门口停了一会儿,见里面没有其他声响,便也回去了。
听到紫娟离去的脚步声,白楚莲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郭云璟眼眸暗了暗,悠闲地找了张椅子坐下,把玩着手中匕首,笑道:“白姑娘怎么不叫这丫鬟进来?将我这夜闯闺房的歹徒送官?”
“郭公子说笑了,紫娟亦不过是个弱女子,喊她进来也不是郭公子的对手。何况,我相信郭公子对我并无恶意。”
郭云璟仔仔细细打量着白楚莲,似乎想借着月光看出她的原形一般,过了半晌才冷哼道:“你倒是个为下人着想的好主子。今儿个你小爷我心情还算可以,只要你说出幕后主使人,要我饶你一命倒也不难。”
“什么幕后主使人?楚莲不甚明白。”白楚莲何等冰雪聪明,郭云璟此话一出,她便知道他误会了自己,但是她不能直白说出,那样反而会引得更多揣测。
“这会儿倒给我装起了糊涂,你是觉得我是怜香惜玉的人吗?”郭云璟冷笑着站起身,手中的匕首再次抵在白楚莲的喉头,“小爷我对你这样的丑丫头一点兴趣也没有,说!是谁告诉你我中毒之事!你还知道些什么!”
白楚莲被“丑丫头”三字微微刺了一下,她把什么都看得云清风淡,唯对容貌看得比其他都重,她又对自己的容貌颇为自负,这还是头回有人说自己丑,在心中暗自记了一笔,但眼下她还用得上郭云璟,也只能继续伪装着可怜,她眼中微闪泪光,一双眼眸分外清澈,“我不知道郭公子说什么,但是你中毒之事无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瞧出来的。”
“你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能有这等医术?”郭云璟嘲讽着,看她的眼神犹如看一个死人。
少年不欲与她再多言,手中的匕首眼见着便要再往前一分,却忽地掉落在了床上,前一刻还运筹帷幄的少年手脚无力地跌倒在地上。
郭云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怒视着缓缓起身的少女,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少年到底过于年轻,也没有想到看似无害的少女不知何时对自己下了药,叫自己现在不能动弹。
“郭公子莫怪,不过是叫人一时半会没有力气的药而已。”
如今白楚莲占了优势,她依旧轻轻柔柔地回着话,其实若要引来下蛊之人,她直接杀了郭云璟更方便。
“你——”
郭云璟忍着破口大骂的冲动,他就算在宫外长大亦是皇帝的长子,加上自小被郭常与霍神医教导习武,难免自负,孤身一人便夜探谢府,未曾料到会着了一个丫头片子的道,他恼怒得涨红了整张脸。
无力的少年一双眼睛睁得硕大,像是无助的幼兽努力伪装成凶狠,绝美中多了三分呆萌。白楚莲缓缓收回了手中的毒针,除了对美人多一分纵容外,她曾经答应过自己的母亲:与人为善,除非为了自保否则绝不杀人。
她闭了一会儿眼睛,克制住自己想要用最便捷方法的本能,再睁开眼,又是无害的少女。
“你想干什么!”郭云璟低吼着,他倒也有自知之明,不敢高声,若真引来了谢家人,那他真是不娶白楚莲也得娶她了。
“郭公子莫怕,我只是想看看你的病情。”
少女身上那股天然的幽香,又一次冲入郭云璟的鼻腔内,叫他愣住,他与其他那些世家子弟不同,从小到大鲜少与女子打交道,再大一点到了武安侯府,接触最多也就郭云雅这个凶巴巴的姑娘。眼前的少女香气扑鼻,温温柔柔,暗光之下眼睛似银河皎皎,温暖柔软的手指轻轻地搭在郭云璟有些偏凉的手腕上,叫他一时恍了神,忘记了挣扎,一张脸红彤彤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过了半晌,白楚莲才缓缓开口道:“郭公子的七杀毒是胎里带出来的,七煞蛊虽能压制住你体内的七杀毒,却是借着郭公子的血肉以毒养蛊。纵然郭公子练习少林内功宗法,也不过是将七煞蛊养得更壮些,以郭公子目前的状况活不过二十。”
“咦咦?白天你还说他活不过二十五,怎么这会变成二十了?”系统震惊于白楚莲居然真的会医术,但是又觉得不对劲,发出了疑问。
白楚莲并不回答系统的疑惑,浅浅笑了笑,以郭云璟现在的状况确实活不过二十,但他修习的是少林至上心法若配有九转生死丹,还可续命五年。
“白姑娘有这等本事,拘在谢府倒是委屈你了。”郭云璟的眼神从震惊到冰冷,他并没有因为白楚莲清晰说出自己身体状况而放下戒心,相反他心中疑虑更多,通红的脸恢复了常色,眼中更多了一份不善。
白楚莲低着头思索着,知道他人的秘密以后想要获得这人的信任,最快的办法便是交出自己的秘密与软肋。
于是,她开口道:“我知道京城里的人排斥蛊术,故而平日不敢轻易显露自己懂得蛊术。今日会多言,除了真心实意想要救郭公子之外,还有一些私心……若我真能解开郭公子身上的七煞蛊,那下蛊之人必定会出现,我……我……想寻到那下蛊之人。”
少女湿漉漉的眼眸不真切地闪着光,像微星落入水光,叫人心湖泛起阵阵涟漪。
郭云璟心里的不善莫名少了几分,不自在地移开了眼睛,将信将疑地问道:“你寻那人干什么?”
“郭公子可是有那人的下落?”白楚莲急急忙忙地追问,语气中难得带了份迫切。
郭云璟狐疑地瞪着白楚莲,还是答了她的问题:“我并不知道下蛊之人。”
其实他身边跟着的霍神医也一直在寻下蛊之人,经过这些年的研究,霍神医已经找到了压住他体内七杀毒的法子,然而如今他体内的七杀毒与七煞蛊相生相克,七杀毒若被压下去七煞蛊就会要了他的性命,只是他被下蛊时尚在襁褓之中,过了那么多年根本寻不到下蛊之人。
“七煞蛊是那人的本命蛊,若我将七煞蛊从郭公子体内取出,那人肯定会寻过来的。”白楚莲坚定道。
想了想,她又开口解释道:“我之所以要寻那人是因为……因为我与那人有血海深仇……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郭云璟明显愣了一下,他未曾想到还有这样一个原因存在。他只比白楚莲大上一岁,关于谢从婉所知甚少,对于白楚莲这个寄养在谢府的谢从婉之女并不感兴趣,便是今日他回去命人调查白楚莲无非也是觉得她被人利用来靠近自己,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原因。可那下蛊之人当是个中年男子,又为何要杀谢从婉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莫不是……
看他眼神不对,白楚莲忙止住他的联想,道:“不知道郭公子可知道苗疆大巫师?”
“苗疆大巫师?五年前被大火烧死的白术?”
因找不到下蛊之人,他底下的暗卫也曾试图去苗疆寻找他法,只是五年前一场大火烧死了苗疆的掌权人大巫师白术,致苗疆大乱,这条线也便断掉了。
“正是家父。”
白楚莲惨淡地笑了笑,似是一直压在心底不欲与人知的秘密终于有了倾诉的对象,少女婉转的音色娓娓道来:“十六年前,我母亲被我父亲所救并带回了苗疆,父亲极爱母亲,也曾对母亲说,等到苗疆局势稳定,便带我们来京城拜访谢家。那时,我父亲虽是苗疆的大巫师,但苗疆部族众多,一些人并不服我父亲,总有部族骚乱,父亲想带母亲回京城的事也被搁置了。对你下蛊之人是翁耶那,他也是巫师出身,在推选大巫师时输给了我父亲,便一直怀恨在心,他奈何不了我的父亲,便想抓我去做人质。母亲为了救我,惨死在了他的刀下……”
白楚莲微微停顿,轻轻掩面,如歌如诉的声音里也带上了哽咽。
“是翁耶那放的火?”郭云璟不自觉地接话。
“不。”白楚莲否认,她闭上眼依旧能看到那日烧尽所有的大火,“火是父亲放的。父亲曾经说过他是为母亲而活的犀鸟,若是母亲死了他绝不独活。”
郭云璟五味陈杂地瞧着白楚莲,但心中仍在怀疑,如果他是白楚莲断不会轻易将身世告知他人,他与白楚莲不过见过一面,“你既然要找人怎么不告诉谢家?”
白楚莲犹豫了一下,缓缓道:“翁耶那极为危险,这是我的私仇,不该再拉无辜之人进来送命。”
“那又干嘛要告诉我?”
“因为郭公子你身中七煞蛊,七煞蛊乃翁耶那的本命蛊,本命蛊与普通的蛊虫不一样,与蛊师之间有共感,我若能杀了七煞蛊或是将七煞蛊从你体内引出,翁耶那必会受创也必会寻来。”白楚莲耐心地解释。
本命蛊对蛊师极其重要,若是本命蛊死了蛊师也会受到重创甚至丧命,大部分蛊师不会让本命蛊轻易离体,像翁耶那这样敢将本命蛊长期养在本人身上的怕不是个疯子。当然,会选七煞蛊做本命蛊的蛊师本身便是疯子,七煞蛊自死人堆中而生,凶残至极,若无他人心血可食便会反噬蛊师本人,又因它毒性太强被它寄宿之人往往七日便会痛苦而死,像郭云璟这样中蛊之后仍能活十余年的也算是机缘巧合,盖因七杀毒与七煞蛊相互克制,也恰恰如此七煞蛊这种虽凶狠却难养的蛊虫才能在郭云璟身上不断壮大。
白楚莲说得倒合情合理,但不知为何郭云璟总觉得有些奇怪,听着就像她之所以告诉自己是因为自己是她引出翁耶那的工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既如此,你有杀死七煞蛊的法子?”
白楚莲瓮声回答:“对……对不起……我还未寻到法子……”
“啧,你说了半天等于没说。”郭云璟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我只是刚刚接触到七杀毒与七煞蛊,待我好好研究一下,总能寻到法子的。”白楚莲略有些委屈地道,“我现在先解了郭公子身上的无力散,你……别再拿匕首对着我了,好么?”
“你倒是解开呀!”
郭云璟正说着,便感到四肢又有了力气,从地上捡起匕首,一个反手压住白楚莲,控住了她的双手,匕首的尖锋又对上了她细嫩的脖子。
白楚莲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你不是说不拿匕首对着我了么?”
“我可没答应。”郭云璟漫不经心地说,因两人贴得近,他感受到了女子柔软的身子,女子身上雅致的幽香更甚,叫他的身子起了燥热。
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郭云璟缓缓放开她,有些嫌弃地瞧着白楚莲,倒不像是个精明的,哪个细作能将自己所有的底都露给别人的?还主动让他恢复自由?
“算了,今天饶你一命,不过要是你将小爷中毒一事说出去……”郭云璟对着她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
白楚莲连忙点头道:“郭公子放心,我绝不会透露半个字出去。”
其实郭云璟也不怕她出去说什么,她便真说了也没人会信她,可见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他心里有些发痒,总想欺上一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