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云璟离开时,公鸡已开始打鸣。
他出了谢府,并不去郭府,而是直奔郊外的宏觉寺。
宏觉寺建在北山的半山腰,再往山上去有一座不起眼的道观藏在宏觉寺后。道观前有两个青年道士守着,见郭云璟来了,齐齐喊了一声“主子”,便放他进去了。
郭云璟进了道观,便去寻多年为他医治的霍神医,将白楚莲所言一五一十转给了霍神医,问道:“霍先生觉得这白楚莲之言可信吗?”
霍神医听了以后愣了许久,郭云璟连叫了他两声才回过神来,慢慢答道:“的确听闻白术有个女儿,只是大家都以为他女儿也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想到白术死后苗疆的局势,霍神医也是唏嘘不已,又道:“知道你中毒的人是有几个,但是能说得如此详细的,除了主子与老夫便没有第三者了。看来这女娃娃是真有些本事,你不妨再和她多接触接触,说不得能寻到解毒的法子。”
“我亦有此意。”郭云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女娃应当已是及笄之年了,似乎还未定亲,不若让武安侯去谢府提亲?”霍神医想了想,觉得索性将白楚莲接到郭云璟身边来更加方便。
郭云璟呆愣了一下,眼前一闪而过少女明亮的眼眸,立刻反对道:“我才不要娶她!”
霍神医欲言又止地瞧着郭云璟,作为郭云璟亲近之人,自是知道他对郭云雅有些特殊的感情,但是郭云雅早已许配了谢家,性子刚烈又单纯,并不适合郭云璟。
“主子与她定下婚约也只是权宜之计……”霍神医继续劝说着。
“白楚莲还配不上我的正妻之位。”郭云璟高傲地说。
“她自然配不上主子,不过是先定亲,往后主子恢复了身份,若是喜欢往后收为侧妃也可,不喜欢便另赐她一门婚事。”霍神医不甚在意地道。
郭云璟听着不是很舒服,明明话是他先说出口的,只能道:“此事以后再议吧。”
另一边,白楚莲在郭云璟离去以后睡了一个时辰便起来了,今日她需得去给外祖母谢母请安。
谢府并不需要晚辈日日来给长辈请安,尤其是谢从婉失踪以后,谢母吃斋念佛更喜静,只有过年过节时才见见府里的晚辈们。自从白楚莲被接回来以后,谢母才被重新唤起了一腔热忱,恨不得日日夜夜守着这个与女儿极其相似的外孙女,但她不是糊涂人,她放权多时,现如今的谢府由陆夫人执掌中馈,她便是偏心外孙女也得顾忌着陆夫人,便定了一个每三日小辈去她那一趟的规矩。
陆夫人也防着谢母,每次谢母要见白楚莲她一准儿来,谢母便是想与白楚莲说上几句体己话也说不得。
白楚莲来时,陆夫人以及与她同辈的表哥表弟表妹皆已到了。
陆夫人正与谢母聊着,瞧到白楚莲来了,碍着谢谭也在,和善道:“楚莲你来了。”
瞧见她来了,谢母也来了精神,脸上的悦色立刻涌现:“莲儿来了,快到外祖母身边来。”
白楚莲先是给谢母请了安,又给陆夫人行了礼,这才坐到谢母身边,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在堂的几位表兄弟姐妹。谢家人丁不算兴旺,谢从婉除了一个嫡亲的大哥谢从安,便只有一个庶出的二哥谢从婴,谢从婴生母早亡,考取功名后便一直在外省为官鲜少来京。谢从安除了谢谭一个嫡子之外,还有两个庶出的儿子谢诚、谢询与两个庶出的女儿谢谣、谢语。谢谣长了白楚莲三岁,去年已经出嫁,谢诚今年十七,谢询与谢语十四,几人虽与白楚莲年纪相仿,只是除了谢谭,其他人与白楚莲来往甚少。
谢语颇为嫉妒地看向一来便坐在谢母身边的白楚莲,嘲讽道:“还是莲表姐好,有祖母疼着不必早起。”
她这话一出,还不待白楚莲开口,谢谭已经板下了脸:“二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文姨娘平日都没教导你吗?”
文姨娘是谢语的生母,谢谣、谢语皆是文姨娘所生,而谢诚、谢询兄弟则是梅姨娘所生。文姨娘本就因为所生皆是女儿不如梅姨娘受宠,谢语被谢谭这么一问,当下面色苍白,不知所措,求助地看向平日关系还算不错的两位兄长,结果谢诚、谢询两兄弟看她的眼神冷冷淡淡,似乎也在责怪她说话没个分寸。
白楚莲带着三分委屈地颦着眉,看上去更叫人心疼。
她勉强笑道:“是孙女不好,知道今日要来见外祖母,夜里反倒睡不着了……”
谢母见她眼下泛青,心疼地道:“我老太婆就在这里,便是再迟些来也没事,待会儿早些回去休息。”
“见到外祖母,楚莲哪还有什么困意?”白楚莲撒娇地笑着,“外祖母莫赶我,楚莲也想多看看外祖母。”
“你这孩子!”谢母满面笑容,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坐在一边的谢谭晦涩地瞧向白楚莲略显苍白的脸庞,不知道表妹是不是因为昨日离别时的话而失眠,一想到表妹和他一样彻夜难眠,谢谭竟觉得苦涩中也带了一丝甜。
系统颇为复杂地看着谢谭突然涨了两点的好感度,再看看谢诚89的好感度和谢询65的好感度,它又兴奋了,这绝对是一个可以带它躺赢的宿主!要是它能在这个世界充满能量,它可以考虑带白楚莲偷渡到下个世界去!
白楚莲不理系统又“嗡嗡嗡”的骚扰,笑盈盈地陪着谢母说了一会话,见谢母似乎有些乏了,几个后辈才一道行礼告退了。走了一会儿,谢诚说自己落了东西又折回去了,而谢谭似乎想到了什么,也在谢诚离去不久后匆匆离去,只余下白楚莲、谢语与谢询三人。
白楚莲没有因为之前谢语的挤兑而记恨,依旧笑着与她二人打招呼:“询表弟、语表妹,我近日学了道新点心,先前已给外祖母尝过了,等会儿也给你们送过去,你们也帮我品品。”
“我可不敢吃莲表姐的点心。”谢语厌恶白楚莲来历不明还得了谢母的宠爱,本还想再刺几句,对上谢询不善的眼神,又不敢多说,气呼呼地走了。
“表姐做的点心我最喜欢,二丫头不要都送给我好了。”谢询笑嘻嘻地说着。
他是喜欢这位莲表姐的,可是梅姨娘却不许他们与莲表姐交往。
“好。”白楚莲弯眉一笑,煞是好看,瞧得谢询一个少年郎都羞红了脸。
小辈们都走了,陆夫人依旧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也不是要与谢母说家常,而是为了白楚莲的婚事。
谢母心知肚明,她却没有率先开口,她自然着急给唯一的外孙女找一门好亲事,可是她年纪大了又久不在外走动,难以寻到满意的人选。谢从安又因着苗疆接连动乱年初时与郭常一同去了苗疆,一时半会回不了京,不能为白楚莲做主。
她所能依仗的便只有陆夫人了,而陆夫人对白楚莲的不喜她也看在眼里,所以她不能先开这个口落了下乘。
二人对坐着喝了会茶,陆夫人在心中暗骂了一句,不情不愿地开口道:“老太太,我知道你舍不得楚莲,可她已经十五了,也该寻一门亲事了。”
这话说的似是她强留着外孙女不嫁一般,谢母心底冷哼,面上笑得和善,“楚莲都十五了,虽说我们谢家女十七八才嫁人,但确实该先定门亲事了。”
寻常百姓为了节省口粮早早嫁了女儿,而世家的贵女为了身体着想往往会被留到十七八岁才成亲,不过就算十七八岁才成亲,家中也会在及笄之前定下亲,少有白楚莲这样过了十五还未定亲的。
“楚莲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前些日子河西陈家便为其长子来提亲了,只是还没有过老太太的关,我也不敢轻易答应。”
白楚莲的容貌才情摆在那,来提亲的人不少,陆夫人挑来挑去,唯有河西陈家最适合,不高不低远离京城。
“河西陈家?”谢母狠狠皱了眉头,陈家在河西是大户,可河西离京城太远了,何况陈家长子似乎成过亲……
“陈家长子大楚莲不少吧?我似乎听闻他几年前娶了成远伯的三女儿。”
陆夫人笑道:“成远伯的三女儿是个命薄的,嫁过去没多久便没了。”
“你让莲儿去做填房?”谢母一下子板下了脸。
陆夫人也收敛起了笑容,神情淡淡,“我知道老太太拿楚莲当个宝,可她的身世摆在那,陈家已经是来提亲当中家世最好的了。”
谢母面色难看,什么叫身世摆在那?白楚莲再不济,还有谢家给她撑着,她也不是非要将白楚莲嫁给皇亲国戚,但年纪相当的青年俊才总是要的!
“祖母!孙儿心仪莲妹妹已久,想娶莲妹妹为妻!”
二人正僵持着,谢诚突然自外面闯进来,二话不说跪在了谢母跟前。
谢母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气闷得脸色发青,区区一个无功无名的庶子也想娶她的乖外孙女,这些人真当她老太婆死了不成!
谢诚对上谢母与陆夫人难看的脸色,紧张得整个后背都冒汗,但他知道今儿个不提,再往后他便没有机会了!
十七岁的少年郎逼着自己镇定下来,颤抖着开口道:“我如今虽只是个秀才,可我才十七,二哥不也是去年才高中?我……啊——”
“你在这说什么胡话!”谢谭紧跟着进来,听到谢诚想要娶白楚莲,气急攻心一脚将谢诚踹倒在了地上。
谢谭面色铁青地瞪着倒在地上的谢诚,他隐约能猜到母亲要和祖母说什么,怕陆夫人乱点鸳鸯谱,他忙折回来,却没有想到三弟在这胡言乱语,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庶子凭什么娶他的表妹!
谢谭自小习武,这一脚用了十分力气,谢诚倒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许久他才挣扎着起身,无惧地直视着谢谭,道:“我没有胡说!我真心喜欢莲妹妹,我可以为她拼得功名,我可以娶她为正妻,我可以一生一世只她一人,永不纳妾!”
谢诚的每一句话都像刀深深扎入谢谭的心,他同样真心喜欢白楚莲,可他娶不了她!谢诚可以直白说出口的话,他一句也不能说!
他目光冷冽地看着谢诚,谢诚依旧倔强地回视着他。
“幸得这里只有自己人,楚莲是你们的妹妹,其他的胡话便不要再说了。”陆夫人适时说话,一锤定音彻底绝了谢诚娶白楚莲的路。
谢诚苍白着脸从地上爬起来,还想要再说什么,但是对上嫡母冷得要冻死人的目光时,他再没了面对兄长时的勇气,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谢母也从一开始的愤怒中清醒过来,谢谭的表现让她明白了陆夫人为何急着要将白楚莲远嫁,她反而淡定了下来,待谢诚离开后,笑眯眯地道:“我年纪大了,莲儿嫁人的事还得靠你这个舅母,谭儿你即为兄长,也帮着你妹妹好好想看。祖母没多久好活了,惟愿你们这些小辈能过得好。”
陆夫人面色不佳地望向谢母,只觉得她脸上的笑容格外刺眼。
谢谭郑重其事地道:“祖母放心,楚莲既是我妹妹,我必会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