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的两天, 林冬笙不玩手机,大多时候坐在卢老爷子病床边。
阿爷大抵还记得她,握着她的手, 含糊说着什么。
林冬笙听不懂, 但她极有耐心地听着,陈夏望也陪在一边,有时听懂两个词,会跟着说几句话。
就这样, 阿爷心情明显好上许多,胃口也好了不少。
夜晚, 等阿爷换完药,沉沉睡下后, 林冬笙出到病房外面来回踱步,左等右等没见到陈夏望,于是下楼往外走。
外面下了银针细雨, 白色路灯下,雨丝也显得惨白。
冬风带着湿冷, 几乎刮进人的骨子里去。
林冬笙呼出一口白雾,手上没有伞,只好放弃出去, 左右无事, 打算绕着医院附近建筑的屋檐走一圈再回去。
谁知她绕到医院后面,就看到陈夏望。
他穿着黑色大衣,肩宽立挺,不远处有盏照明路灯,将他的影子拉长。
他一个人站在那,前面是融于夜色的冬雨, 后面是一面白墙。
他指间一点猩红在昏暗中显眼,一缕白烟飘散于黑夜雨水中。
林冬笙悄然无声行至他身后,伸手环他,脸贴上他的背。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她记得他根本不会抽烟,连烟的牌子都认不得两个。
可她刚刚暗中观察他抽烟吐气的动作,明显不是新手。
他什么时候学会抽烟,又为的什么去抽烟?
陈夏望被问得怔在原地。
沉默。
漫长地沉默。
雨水从屋檐汇聚,滴落在水泥地上,轻响。
最后他手头上那根烟无声无息燃完,剩下一截烟灰。
“又不想说,是吗。”
林冬笙真的有点不懂他了。
就她了解到的,陈夏望之前根本不抽烟,他要抽也大概也是她去墓园,他到医院看望外公的这几天,可外公性命无忧,不至于他到借烟消愁的程度。
所以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明他们只分开几天,他们之间就好像产生了一个无形且不可逾越的鸿沟。
她旁击侧敲问了谢兰恬和卢蕙萍,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奇怪的是,她们对那几天有关陈夏望的记忆都存在模糊。
“对不起。”陈夏望低声说。
“不用和我道歉。”
看不见他的表情,林冬笙自顾自地说:“你也知道,我最不喜欢听这种话。”
气氛有点僵。
手还有点冷。
林冬笙伸手进他的衣服兜里,摸到烟盒打火机,以及一个丝绒面的小方盒。
嗯?
陈夏望显然也意识到她碰到了什么东西,反应迅速地捂住口袋,撤开身子,转身面向她。
林冬笙大概猜到是戒指,本来还没确定,但从他激烈的反应来看,是戒指没错了。
难道他在为这事发愁?
林冬笙心情瞬间好起来,看破不说破,故作疑惑道:“那小盒子是什么?”
他们的感情关系中,很多的第一次是林冬笙主动,这次他既然有心准备,她当然要留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陈夏望观察她的神情不似作伪,暗中松口气,转移话题:“外面太冷,我去借把伞,先送你回宾馆。”
林冬笙点点头,心说:每次他转移话题都好生硬。
就硬转。
*
晚上睡觉前,林冬笙无法免俗地遐想,他什么时候求婚,打算怎么求婚。
这种期待就像细密连绵的雨,斩也斩不断,淋在心头,还得假装毫不知道。
在床头灯下,展开手指,想象戴上那枚戒指的画面。
有时候仪式感真其妙,一枚银戒就成了一种契约符号,两人在茫茫人海之中有了牵连。
林冬笙和陈夏望在医院陪卢老爷子到年假快结束才回淅池市。
陈夏望:“大姨,有什么事你一定及时打我电话。”
卢蕙萍说:“知道了,你路上慢慢开车,多注意点安全。”
她又对林冬笙说:“冬笙,下次有空再过来啊。”
“妈,那你多照顾外公,自己也注意身体,我们先走了。”谢兰恬坐他们的顺风车回去。
回到淅池市。
林冬笙累瘫在客厅沙发。
陈夏望长时间开车,回来还做个勤勤恳恳的田螺姑娘,收拾行李,将他们的衣物放入洗衣机,扫地拖地,擦桌柜。
高速路休息区的东西不太好吃,林冬笙没怎么吃东西。
“饿不饿?”陈夏望问她。
不知是因为她胃不好,还是太显瘦,林冬笙总觉得他特别注意她饮食的方面。
林冬笙不想他太累,“我点些外卖吧,你想吃什么?”
“太晚了,你看轻淡的点。”
其实陈夏望吃什么无所谓,主要考虑的还是她。
两人吃过,洗漱完后。
林冬笙躺回自己房间,没过多久,陈夏望出现在房门边。
“一起?”
林冬笙困得不行,懒得回话,往床里面挪了挪,给他移出位置。
旁边床被一沉,腰被一只手搂住。
闻到熟悉的气息,林冬笙心里舒适,懒洋洋地说:“怎么突然想和我睡?”
他们是做了最亲密一步,但晚上大多各自回房睡,再加上今天她累,想来他也不会来折腾她。
果然,他躺上来,没有其他多余动作。
陈夏望轻声说:“我想和你多待久一点。”
林冬笙闭着眼,缓缓应一声。
显而易见地,他变得黏人许多。
这种黏人又和以前撒娇讨好不太一样,他更多是想要看见,仿佛看见她,他才能安心。
有时她独自外出,他会产生紧张感。
很多细节他不说,她都知道。
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找不到解释。
*
重新回到工作生活当中,不知不觉迎来开春。
林冬笙很难形容现在的感受,她觉得陈夏望情绪变得更加内敛,他身上有种经历很多磨砺风霜留下的痕迹,这使他更成熟稳重,心绪不表于面。
随着时间推移,陈夏望终于有种回归世界的踏实感。
他买了许多本花谱,阳台几盆小花被他照料得生机盎然。
他还开始学电灯修理,希望有一天能修好林冬笙曾经送给他的那盏蓝白色台灯。
日子一天天度过。
林冬笙很少再察觉到陈夏望身上的怪异感,因为他已经掩饰得足够好。
夏去秋末,过了小半年,林冬笙还是没等到他求婚,她不知道他仍在准备着,还是在等待着什么。
她给过不少暗示,他滴水不漏地揭过。
又一年即将过去,到了年底,公司发完年终奖,又开始搞抽奖活动,林冬笙抽到一部新手机。
她晚上回去玩手机时发现一个新功能,点开一个年龄识别软件,弹出拍照镜头,自动识别镜头里的人脸,并标明年龄。
林冬笙自己比对,实际年龄刚满28,镜头标明的是27,还算蛮准的。
她让陈夏望也试试,结果标出的年龄是32岁。
明明他比她小三岁的。
不管怎么调整角度和做表情,数值有浮动,基本也是往30岁以上走,甚至标到35岁。
“算了,不玩了。”林冬笙关掉手机,“这玩意儿不准。”
陈夏望垂了垂眼,没说话。
第二天林冬笙到公司,午休时间让周围女同事试了试,数值差不超过两岁,基本是准的。
她琢磨难道这款软件专为女性研发,所以测试男性的年龄不准?
林冬笙找来几位男同事,挨个测试,发现和女同事测试的准确度相当。
她想了想又可以理解,就像现在刚出的人脸识别系统,又不是谁的脸都可以识别得清楚准确。
周末,谢兰恬过来找林冬笙玩,见到陈夏望第一句话就是:“夏望,今年工作这么辛苦吗?怎么感觉你沧桑好多。”
这话一出,林冬笙和陈夏望皆是一愣。
陈夏望淡笑道:“年底工作多,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吧。”
两个人每天一起生活相处,外貌上的一点点变化反而不易察觉,倒是许久未见的人能一眼看出。
林冬笙心中有种莫名不安感。
初放年假,林冬笙和陈夏望晚饭后到附近广场散步。
临近新年,广场越发热闹,树上挂了大大小小的彩灯,到处布置鲜花盆景。
有人跳舞,有人玩轮滑,有人在摆小摊卖东西。
冷风也吹不散欢声笑语。
林冬笙和陈夏望闲聊走着,忽然有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拿着花篮走过来,笑着说:“帅哥,给你漂亮的女朋友买束花吧。”
这事很常见,广场有很多情侣,有人主动来卖花,很多男生抹不开面子,或是想在女朋友面前表现,借着约会氛围正好,会愿意付高出平时两倍的价格买花给女生。
在广场卖花的还有更小的女孩,遇到大些的姐姐,还会甜甜地叫唤:“姐姐,买束花吧。”
陈夏望买一束蓝色小花递给林冬笙。
卖花的姑娘眉开眼笑:“谢谢啊。”
陈夏望牵起林冬笙的另一只手,说:“姐姐想吃烤红薯么。”
他发现林冬笙闻着香味,盯着远处小推车很久了。
卖花的小姑娘重新拿起花篮,听到他们这个对话,瞅了一眼,笑说:“哎呀,姐姐你真是年轻漂亮,我还以为你男朋友比你大呢。”
林冬笙捏紧花束,语气古怪:“你为什么这么以为?”
以前别人皆是一眼能看出陈夏望年纪比她小,倒不是她显老,而是陈夏望不抽烟喝酒,常年作息规律运动健身,面容精神,身体保持年轻活力,再加上他年纪不大,人又白净,总给人一种他还是大学生的感觉。
小姑娘从人手上挣到钱,自然不可能当人面说不好的话,只得连连说:“是姐姐你太显年轻了,这样多好啊。”
林冬笙抿唇,表情很淡,完全没有被夸赞的愉悦。
姑娘觉得情况不对,干笑两声,拎花篮走掉。
林冬笙忽然兴致缺缺,也没了吃烤红薯的胃口,“我们回去吧。”
陈夏望指尖瑟缩了下,眼底压着难辨的情绪。
*
两人收拾东西到邶市。
除夕夜开始,每天晚上陈夏望都陪林冬笙去墓园。
2020年的除夕是1月24日,到1月29号大年初五,他们去往乡下看望卢老爷子。
2月5日重回到淅池市,一切无恙。
可到2月8日的夜晚,林冬笙做了一场极致真实的噩梦。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